黄氏摇了摇头,却也无法,又嘱咐了一句:“你将来嫁了人,可别像棠棣那样。”
至于不像“棠棣”哪样,黄氏没说,郭霁当然不问。所以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别像郭述那样嫁的门第不高呢,还是别像郭述那样因为嫉妒而致使夫妻失和,又或者是别的她想不到的?
然嫁给谁家这事,自然是父亲做主,她说了又不算,如果婶母是为了告诫这个,那可就找错了人,该去央了三叔和父亲说才是。若说嫉妒,她如今可想不到有何可嫉妒的,她自知别说是高门大户,就是中等人家,妻妾成群的有的是,她也没办法改变,是以她想得明白,不过为了家族联姻搭伙罢了,何必让自己不痛快。
其实如此说来,那梁略养个外室倒也不算什么,为何一向宽忍的阿姊就忽然就不能忍了呢?
郭霁想不明白,只觉心中苦涩,这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中,是从不曾有过的。
郭霁心中正一片难言的空虚茫然,马车已经稳稳停了下来,早有后面车上的侍女小碎步跑了过来,忙着侍奉黄氏和郭霁下车。
这便扰断了郭霁的思绪,那莫名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她随黄氏下了车,却见小弟郭令颐已经在门前迎着了。原来因为家中有长辈来,郭令颐便没去渭北学宫,只在家中等候迎接。
于是三人穿花拂柳,片时便过了供男主人宴客赏景的外园,入了内园。
待郭霁落后于黄氏,郭令颐便上前悄声道:“我听家宰说今天你们遇到梁老四了?他没认出来你吧?”
郭霁止了步子,向他脸上一瞧:“那梁老四干正事不上道,眼睛可毒着呢。也不知道怎么鬼鬼祟祟躲着街角上,就认出了我。”
郭令颐跺脚道:“完了,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咱俩可不完了?不用等父亲回来,也不用等三叔知道,五兄长就能骂我个狗血喷头。”
三叔郭图只是短暂在雍都述职,随后便改任,东赴陈留,大约是没空管他们。而他说的五兄长,就是三叔郭图之子郭朗,这郭朗与性情平和的父亲并不相似,倒像伯父郭象,性子最是端严,教训起家中子弟来,竟同严父无异。且这几年,诸父常在外任,家中大事都是郭朗与其妻姜氏说了算。族中兄弟都怕他。
郭霁便笑道:“你呀是不是傻了?你也不想想那梁武能说吗?”
梁武闹了学堂,自然不会向家中父兄提起,他也巴不得瞒着。
郭令颐顿时开悟,眉开眼笑道:“那可太好了,既然他不说,那以后你还替我去。”
郭霁白了他一眼,摆手道:“不去了,我可不想看见梁武和他那个塌鼻子的同伙。六郡武人,果然和个土匪似的。”
郭令颐道:“自你不替我去了,我便只好装病告假,如今说什么也装不下去了,少不得你还替我去。我实在不愿和那些无聊子弟在一起。”
郭霁伸手戳了他一指头:“把你狂得不轻!我替你去了那两日,虽然见了虞丰、梁武这样的无赖子弟,可也见识了不少学问好的少年。我劝你去会会他们,自然有裨益。你仗着自小有几分聪明,便瞧着世人都不如你,须知天高海阔,世间藏着多少蛟龙猛虎,比你聪明的多着呢。”
郭令颐苦着脸,嘟囔道:“天天圈在里面读些无用的书,不如三五友朋约了去四处观游,识得天下山川风物,见些关隘城垣的,方有裨益。”
郭霁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却见已进了苑墅深处,她从姊郭述已经迎了出来。
郭霁抬头正见郭述从阶砌上走下来,一张脸迎着午后的春阳,延颈皓质、修眉琼鼻、目光华彩、蕴秀两靥,正所谓端庄妍丽,不可方物。她原本削肩细腰,纤秾合度,更兼周身裹着紫色曲裾深衣,下着织绣素裙,姿态翩跹,清雅无双。
这副姿容,这份气度,又与日暮夜间内室时的温婉落寞不同。
她见了黄氏,自然是快步趋行相迎,然步履丝毫不乱,裙摆衣袂一摇一动,无不尽善尽美。
郭霁见了她这姊姊的容颜,不觉暗自叹息。这样的美人都未能如意,就不要说她们这些望尘莫及的了。
郭家的女子,容貌俱属上佳,且因父母重女子之教,个个都是仪态万方的美人。然而郭霁姊妹几个,若论五官相貌或许不差什么,然总不如郭述文采华茂、殊颜脱尘。
只是她这阿姊,虽常带笑容,却秉冰雪之质,虽言笑时亦有不可狎近之感。
郭述知道黄氏极爱闲逛,这一回来就快到饭时。如郭氏这样的大族,不比平民唯有两餐。日常除饔飧两餐外,入夜亦要加食,因而飧食可早些。
而明日黄氏便要先回雍都去,自然要准备的丰富些,可算作家宴。
那郭述便将黄氏及郭霁姊弟延至厅内,按照长幼尊卑入席,侍女早奉上春酒来置于各自食案上。各人饮了,又闲话半日,无非说些渭北风物、雍都异闻,乃至于黄氏随郭图赴陈留等事,事无巨细,皆可入谈资。又兼黄氏不放心京中男女子侄,更殷殷嘱托郭述姊妹各自保养、不可贪凉贪玩,郭令颐定要勤勉奋进、不辱门楣等语。
絮絮叨叨便至日锉西山,于是上饮食,又都无言。这原是郭家的家训,“食不得言,寝不得语”。
四人尚未饭毕,忽有侍女匆匆上堂,回道:“仲郎来了,已至门外,请娘子前去相迎。”
这侍女已随郭述入梁家数年,早将梁略当做男主人,因此按小辈的男主人来称呼。按照惯例称呼已为家主的男主人为“阿郎”,若是家主的子侄,则称为某郎。如今梁信乃是家主,这梁略家中小排行第二——他原有个同胞兄长的,只是在云中时就夭折了,故称仲郎,也可称二郎,若在长辈前,也称仲小郎,长辈亲友面前称梁仲郎。
郭述听了侍女的言报,缓缓将筷箸置于食案上,目光平平淡淡地看不出悲喜,身子却是半日未动。
黄氏见她如此,便问道:“夫婿既来,五娘子为何端坐不动?”
郭述便低头答言:“当日我来这里时,说要与他……”
黄氏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打断了郭述话语,正色道:“他与你‘和离书’了,还是与你‘放妻书’了?”
饶是郭述一向镇静,也红了脸,道:“并没有。”
“既然没有,他便还是你的夫婿,岂可不迎?你便真与他恩断义绝,也该拿了文书才行。你身为郭氏女子,自小便该有闺门之训。难道要叫人说我们郭家的女子举动无礼仪、进退自专由?”
郭述忙起身到了堂中央,向黄氏行辞别礼,才向外缓缓倒退却行。
尚未退至屏风处,正拟转身,却闻黄氏长叹一声,称着郭述的乳名,颇为动容地说道:“棠棣,我虽只是你的婶母,可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没了母亲,我作为诸母,不得不替你母亲告诫你。你是个聪慧孩子,怎么就想不通?这梁仲郎虽身份低了些,但却是个厚道孩子。比你几个已嫁姊妹的夫婿可强多了。我为你打算,闹了这一场也就罢了,此后还该好好相敬度日。他老大不小的了,没有子嗣你也该体谅。等他那外室生出小公子来,你便拿出大妇的风范抱了来养在身边,别说那女子不敢说什么,就是梁仲郎也不会如何。非但不会如何,只怕更敬重你贤良大度。孩子在你手上,梁仲郎自然就疏远那外室,你又有了子嗣傍身,如此岂不两相合宜?你父亲给你取了棠棣的乳名,对你是何等期望。如今他们既不在了,你叔父和兄弟们又是男子,这话只能由我来说。你别嫌啰嗦,全是一心为你打算。”
郭述停下来,垂首听完黄氏的话,谢了婶母指教,便答应着去了。
待她去得远了,黄氏叹着气瞟了郭霁和郭令颐一眼,讷讷道:“总是嘴上答应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我这话,她也不知听了没听。阿兕,你将来可不要像棠棣一样才好。”
还是这句话——郭霁也还是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好答应,也不好不答应。她也不敢在进餐了,黄氏不举箸,她也只能等着,按理,梁略来了是要作娇客对待的。
郭令颐是个知礼的,对黄氏道:“如今五姊姊之婿来了,家中并无长男在此,我虽年幼,也该出去迎接才是。”
黄氏听了欢喜,觉得这郭令颐虽则才十三,也也守礼懂人情,哪有不允的。
这饔食就此被打断了,黄氏命庖厨上人速速备的丰盛些,自然是要好好招待梁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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