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璟说不急于返京，然言犹在耳，他却在三日后的一个夜晚仓促动身，未曾道别而去。郭霁感他数年庇护之情，便欲赶制衣物帽靴等物相赠以御一路风霜，然自那日觞别后，却再也未曾相见。旋即听闻他离去的消息，于是做了一半的衣物便俱搁置。
她自知刺史府已空，无法久居，便带着邵璟留给她的两名侍女，一同搬至丰穰里去。乍然迁居，又别故人，起初只觉空落落的，然独居在外，事事躬亲，忙于打理，闲暇时读书郊游，渐渐也便习惯了。
自邵璟去后，孟良便假凉州刺史府掌事长史，受命继续将“新屯田”及“计口授田”向全凉推行，又忙于劝课农桑、巡查水务，因此忙碌不得相见。郭霁卜居后，只在九月的一个傍晚与石玄二人来探访过一回，却连飧饔未得进，便因紧急公务离去，此后便不见踪影。
倒是沈偃多次遣人来问候致意。邵璟走后的一月之间倒有两回，又车载马驮地带了些衣食日用等稀罕之物。郭霁过意不去，先作书信道谢推辞，又致丰厚回礼，他才稍稍收敛。
那日初雪，有刺史府的留守仆从一早送来邵璟的旧书籍，郭霁正看着他们摆放，侍女却将沈偃遣人送来的拜帖奉上。她一瞧，却见沈偃说午后当来拜望。
郭霁不禁踌躇，他们之间又不是如邵璟、孟良那样的熟稔，在室男女厮见，到底不妥，便遣人去邀相邻的阿丁来作陪，谁知也不在。
不久田采来送新作的冬衣并年底的分利，却见郭霁与两名侍女忙着准备食材，一问方知缘由。
田采是个心思玲珑的，便趁机道：“这沈司马我也见过几次，从不唐突行事。不知今日为何如此行事。不若我留下来侍坐，也免了你们私见尴尬。”
田采提议，虽是好意，郭霁却有顾虑，田采虽形同自由身，实则名属沈偃家的奴婢。让奴婢替外人相陪主君，实在于礼不合。
田采却一早想到郭霁之忧，便赶忙道：“我虽名属沈司马，实则毫无关系。自上次之后，我又去见他，他并不以主奴相待。此人出身鄙野，行事无拘，必不在意这些礼俗羁绊。何况我早想谢他庇护之德，奈何人微言轻，今日只当给我个机会，若能借郭娘子之力得以答谢主君恩惠，实在感激不尽。我也不敢以客人身份，届时郭娘子待有时机，便将我引荐给沈司马，那更不算违礼。”
郭霁顿时明白了田采的心思，又想细究起来，连自己也是他家的奴婢，然他却待之以礼，如今田采此说，似乎也无可辩驳，只好笑而默许。
田采见此，忙吩咐跟来的车夫回去取酒，亲眼见马车驶离，这才归来，心中暗自筹划，又叮嘱郭霁数语。
堪堪到了午后，天上彤云更浓，雪越下越大，郭霁正望着那雪发呆，不久便闻车马辘辘之声，知是沈偃到了，便去开门迎候。
田采是个知趣的，此时并不出头，暂且退至别室等待。
郭霁出了大门，却见巷中已稳稳停了四辆马车。里巷狭窄，车马加上随从，已塞了个满满当当。
当先一辆为沈偃所乘，只见他一如往常的面色冷峻、神态刻削，此刻正挥手掀了车帘，也不理会仆从放好的下马凳，一个纵身越下车来，远远瞧见郭霁，当即笑容满面，作揖相见。
后面一辆车，精美小巧，车帘缤纷，显是女子所乘。其时正有侍女从第三辆车上赶来，徐徐掀了车帘，伸手去扶那车中人。郭霁定睛一看，果见其中是个妇人。此妇衣着华丽，妆容耀目，郭霁起初还谓是家眷，仔细一瞧，却见纷纷风雪中，扶着婢女摇摇走来的，竟是凉州乐署新任乐首夏娘子。
郭霁这才明白，沈偃果然并不无缘无故与她独处。
彼时仆从们正从最后一辆车上卸下所携拜礼，各自抬着箱笼，捧着奁盒，忙忙乱乱，逶迤不绝。其中除了精美器物、冬日衣物外，还有南来北往珍鲜果点，及冬猎所获的兽禽，连属于道，令人目不暇接。
郭霁边走边向沈偃道：“沈司马盛情，令人感激。然隔三差五赠赐贵重珍品，这教妾情何以堪？沈君这样频频赠予，岂是处长之道？”
沈偃见她脚下不停，便透过茫茫飞雪去瞧她的侧脸，笑道：“郭娘子卜居之喜，特来相贺。又蒙都督临别嘱托，我若怠慢娘子，将来如何向都督交代？”
郭霁便稍稍驻足，瞧了沈偃一眼，脸上含笑，神色却郑重：“沈司马非要如此，那我们可就生疏了。那改日我当亲自办了礼，与司马礼尚往来。”
沈偃见她言语温柔平和，态度却坚决，忙道：“初次拜谒，当要如此，此后必不因此扰了娘子。”
见夏娘子已近在眼前，二人止了话语，郭霁便只回首一笑，留下一句“一言为定”，便转身迎上夏娘子，二人互行厮见之礼，随即拉了手与沈偃一同入了大门。
转过仪门，才入正院，夏娘子打量着庭前景色，谈笑道：“郭娘子你瞧瞧，沈司马昨夜特地跑到我家里，硬拉着我来今日拜谒。我说事先未经通传，不敢冒昧拜访，若他觉得不便，大可带着家里如夫人来。谁知他非说什么家中婢妾没见过大阵势，不足以奉郭娘子之前。”
郭霁仔细导引二人升阶登堂，笑着应答：“我何德何能，何等身份？敢教沈司马及夏娘子枉驾问存？蓬门陋室，自此因贵客生辉增光。”
进了堂上，沈偃便默然环视，只见厅堂不大，墙面与地上陈设无论色泽还是式样，也皆素朴收敛，然细品之下，却知处处用心。地上那一整块的罽毯来自西域之外，乃是用最柔软的羊毛织成，触摸细腻绵软而坚韧厚实，即便裸足踏之，也软滑如丝绸。屋内四面设黑底红漆云纹花鸟曲栅足案，案上已放好了杯盘匙箸等物，每个足案旁皆有同样花色的置食器各二。案下也是一色的云纹织花席子，因冬日寒冷，又铺了一层软缎。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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