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十七 争胜

“董校尉英雄了得,竟不知家中有如此刁奴。”其中一人已气得声音发颤。

董宁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得意,道:“家奴无状,冲撞了二位。我董宁是出了名的才疏学浅,然适才先生所言,倒有几分明白。只是尚有一事不明,要请教二位先生。”

那二人定然不忿,却也无话可说,唯冷哼一声罢了。

董宁却也不恼,笑嘻嘻道:“既然两位以鵷鶵自视,以为富贵利禄不过是‘腐鼠’,那为何又在这里苦苦等公孙家的家奴呢?”

郭霁听到此处,不由笑出声来,她虽不能眼见,却也能想见那两位高人贤士面对这样的无赖,脸色定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董宁,真是半点没变!”

邵璟却笑道:“倒有些急智。”

“他跟着梁武,能学什么好?”郭霁说着露出一抹笑容来。

邵璟瞧她这一笑,映着灯光,宛如春水荡漾,忽明白这笑容一半是沉溺,一半是温柔,大抵是她在不自知时,往事重临时的痴醉。一念及此,他便收了笑容,放下酒杯,再不言语。

二人低声言语间,忽外面一阵橐橐脚步声,随即有男子朗声笑道:“公孙家的家奴来迟了,令董公子与二位先生久等了!”

这一声不卑不亢、堂堂正正,倒把众人镇住了。就连在隔间中邵璟也不禁颔首。

若是别人,被事主当众这样一声揭穿了背后妄论,也该有些羞耻心的。可那董宁是个厚颜不知耻的,照旧热情洋溢地回应。

“原来是高先生到了,教我等得好苦。”

“不敢不敢,鄙人当不得董公子如此称呼。只是邂逅相遇,本该替家主侍奉公子的,然已约了人,今日无暇承奉公子。”高扬一面笑着敷衍董宁,一面向那二位处士道:“令二位先生屈尊久待,乃高扬之过。请先生别处一叙,我家主人另有安排!”

“原来这二位贤士乃公孙伯善的贵客,在下也仰慕二位先生,既如此,不如我们一同宴请二贤士如何?高先生想必不会拒绝在下好意吧。”

高扬冷冷笑道:“董公子如今飞黄腾达,岂是我这家奴有资格侍奉的?”

董宁见高扬不给面子,登时放下了脸,道:“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啊!凭你还敢与我抢人?”

高扬见董宁图穷匕见,语气反倒更加从容舒缓,道:“董公子说笑了,不过会会友朋,怎么说到抢人了?二位先生乃我家主贵客,董公子不给我这家奴面子,总该记得我家主伯善公与令尊的几分情谊了吧!”

说到这里,董宁果然没了声。郭霁便也料到,他在外无法无天与公孙家为难,实是瞒着他父亲的。诚如当日他在太学出言无忌,又欲在街头与梁武胁迫自己,却也因一句“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而露了怯。

物换星移,几度春秋,可因这董宁听来一如当初,倒令郭霁恍如回到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这董宁,还是不自量力了。董家要与公孙家抢人,只怕是……”郭霁幽幽叹了一声,却没说下去。

邵璟本是一番壁上观的样子,听了她的半截话,却顺手丢下筷箸,瞧着她笑道:“如果是梁家的人呢?”

郭霁听得心头一震,转过脸来目视他:“不会吧?大将军一向气度非凡,犯不上为了个山林处士与公孙家交恶。”

邵璟摇摇头,道:“近来世家大族都在忙着养士——平侯自然不至于,但梁家可不止他一人。”

郭霁心中一动,想也不想便问道:“阿兄说的是谁?”

邵璟笑得别有深意,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却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是梁家的人!”

郭霁当即心中一个激灵,梁家的谁不知天高地厚呢?

“董六你个怂货,我寻你半日不见,你逃酒逃到这里了?还不快快回来与我再饮三百杯?”

一声熟悉的语调从记忆深处穿透厚厚的时光直达人的肺腑,带着几分骄矜、几分冷淡,却又有几分狂悖——除了梁武,还能是谁呢?

郭霁禁不住地挺直腰身,邵璟斜睨过来的目光却更添了几分嘲弄。郭霁也察觉到了他的神色,便慢慢放软了腰身,坐姿渐渐松懈下来。

很明显梁武是来解围的,可是董宁却咽不下这口气,眼见着靠山来了,当即高声嚷道:“我的四公子,你可来了。此前我陪四公子饮酒,听见这二位贤士高深莫测,四公子十分爱惜。我董六虽没本事,却怎能让失望呢?知道四公子最重贤达,于是好意来相邀。哪知这位高先生却不肯,还威胁我。”

高扬见身为羽林中郎将的梁武亲自来了,赶忙上前揖让拜见,谦恭远胜适才对董宁。董宁自然不忿,又是一阵添油加醋。

可是梁武与高扬两个却未理会董宁的心思,也完全不提对两位处士的相争,反倒有的没的寒暄半日。

如此反常,郭霁听着更是不安,转眼去看邵璟,却见他照旧无动于衷,专心致志地饮酒用膳。

“梁氏与公孙氏数年来也算同仇敌忾,如今梁武这样一闹,只怕生了嫌隙。”

见郭霁看似无无心,邵璟叹了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他们的事,你管不了。”

郭霁道:“若太后知道……”

“就因为你是太后身边的人,才更不能露面!”

郭霁先是一愣,随即清醒过来。如今梁武与公孙汲争人,若她出面,是该助梁武呢,还是劝他呢?一个梁武就够收拾烂摊子了,再饶上一个亲近女官,他日若太后知晓,更没了处置的余地。

果然一阵寒暄过后,高扬先就道:“家主这两位友朋千里迢迢地来京中,董公子虽欲结交,烦请改日。恳请梁四公子劝劝董公子。”

梁武听了,笑了一声,道:“董六不懂人情世故,任性妄为,高先生不要与他计较。”

郭霁听得松了一口气,而外面董六却不服气,道:“四公子!”

“董六,你便不念着你父亲与公孙伯善的旧谊,难道不念着与公孙老五的交情?这几日他可没少与你同乐!”

梁武的声音仍旧懒洋洋的,可是无论是邵璟还是高扬,甚至郭霁,都听出他话语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果然高扬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梁公子说笑了,我家五郎日日在家陪着家主茹素读书,虽与两位公子有旧,今日也不得相乐。”

梁武等得就是这句话,然他既拿住了七寸,语气更加慢条斯理,道:“哦,是吗?那我就不明白了,昨日与我们董六打赌争夺琉璃娘子的,难道另有其人?”

一阵死寂,人心汹涌。

郭霁听到琉璃的名字,不觉一惊,沉默半日,方问道:“难道是姑臧城中的那个琉璃?梁武与董宁两个是为了她才有今日之争的?”

邵璟淡淡道:“琉璃确是姑臧城的那个琉璃,但他们两个今日这一闹,却未必是为了个乐伎。”

郭霁却不记得梁武与公孙家有何私仇,总不会是因要替董宁出头吧。梁武是有些护短偏袒的,可不至于到这地步。她再去看邵璟,可他却面色沉静如水,一丝一毫信息也不透露。

而此时此刻,在郭霁与邵璟看不见的地方,高扬向那两位“莫测高深”的处士一揖到地,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跟着他的人也呼啦啦地撤了去,郭霁闻声方知胜负已定!

两名处士被晾在当场,顿时颜面无光,当即便要拂袖离去。

梁武既能挫败高扬,已是有备而来,哪里容得他们离去,轻轻一挥手,身边的随从便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你……你……这是何意?”

“梁公子,你虽权势显赫,却也不能无端为难我们这布衣之人!”

两名处士急了,可梁武仍旧气定神闲,道:“二位先生稍待!如此良辰,容仆将二位的家眷请来,同享富贵利禄。未免二位劳顿,我已先行遣人到二位的故里去了,想必不日便可到京。”

“你……你……你梁氏欺人太甚!我虽鄙贱,却也恕难从命!”

“先生既是鵷鶵,我梁氏便给你梧桐、练实……以及醴泉。难道先生这鵷鶵,非要吊死在公孙氏这一棵‘梧桐’上,视他人皆是‘腐鼠’?这公孙氏好好的丧不守,日日养着这些门客,意欲何为?他眼里还有天子吗?”

此言一出,非但两名处士震惊,便是郭霁也惊得掉了筷箸,不由看向邵璟。

邵璟却冷笑道:“你这回明白了吧。”

郭霁点点头,果然梁家对于公孙家是防备的。可是以梁后及梁略为人,定然不会如此声势凌人。梁武,到底还是沉不住气。

“我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你总信了吧。”邵璟依旧笑得风轻云淡。

可是郭霁却有点不明白,毕竟如今的梁氏如日中天,而公孙氏却因为老家主公孙尚的去时,其子公孙汲、公孙懋兄弟等人仍在守丧。即使守丧已经结束的兄弟与侄子,也大多推辞了朝廷任职。公孙一族,仍堪称大族,却势力大为滑落。

“阿兕,这世间穷达流转,落魄时的不甘固然愚蠢,可是繁盛时的狂妄,才叫不知天高地厚!”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邵璟笑着补了一句,再饮一杯。

郭霁咀嚼此言,只觉大有深意,可是那究竟是何种境地,却又不能尽皆参悟。

外面梁武已经命人将两名处士强行“请”了去,此后倒是寂静如初,没了声息。唯有秋风吹来,席卷而过的声音簌簌作响,令人心头一阵一阵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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