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公孙萦入故东宫后，二人各有遭遇，如今身份有别，郭霁来不及感慨便上前行礼，道：“公孙娘子安好，今日天寒大风，太后惦念娘子，命妾携些日常用品前来赠赐娘子，并请娘子下月同赴冬至宴。”
“太后仁慈，如日月普照。令我这蓬草之身蒙被恩泽。卑微蝼蚁，仰承圣光，愿太后千秋万岁，四体安康。”
公孙萦的目光消散了思旧的缱绻，俨然应对。
郭霁察见公孙萦的目光变化，却不知如何面对，唯长叹一声，请公孙萦宫人将其扶回榻上，满含怜惜道：“公孙娘子贵体欠安，何须起来亲自交接？”
“难得见故人，虽病容不敬，哪里还顾得呢？郭长御不要笑话我才好。”公孙萦便顺势歪在床榻上，笑吟吟答话。
既交割清楚了公事，郭霁方敢略述私情，躬身而立，向公孙萦道：“阔别数载，得见娘子，不胜欢喜。”
公孙萦微微颔首，颇有唏嘘之态，见郭霁仍站着，又命宫人搬来一张小小胡床。
郭霁虽平素不拘礼俗，然身处宫廷，又受太后亲重，故见了这胡床，没有立即就坐。
公孙萦虽因伤风而憔悴虚弱，洞察机敏却一如从前，见郭霁这等神情，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指了指那胡床，道：“天气寒冷，若席地而坐，恐有伤长御贵体。”
郭霁再见公孙萦，交感于心，只觉这寝殿冷清清的，因这一句话，才意识到何其寒冷。室内并非没有炭火——可是太祖喜广厦高屋，这一间起居内室也宛如一间小殿堂——就眼前这点炭火，投入到一室凄冷中，不上不下的，温吞吞地冷。
郭霁既知公孙萦的用心，敬其体恤周全，便称谢入座，道：“妾当年获罪，远入凉州，其间地僻，颇随胡俗。胡床固然比不得依席跽坐端庄，然其舒适远胜席地而坐。可惜京城之人鲜少用胡床，今日见了，倒觉亲切。”
公孙萦便点头道：“要说这胡床，别处未必能见到，这里却往往而是。”
郭霁不禁愕然，别说知书守礼的豪门贵家，但凡知些礼的普通人家也最重坐立之仪，宫中更少有胡床，为何这神光宫中却“往往而是”？
她一面想着，便垂眸向那胡床上看去，只见此物已有些念头了，用料厚重，柔光有泽，竟也是黄花梨木的。
“我自去岁从京外桂宫迁来此处……”公孙萦说到此处，长叹一声道：“起初也不明白。可是岁月寂寞，时日悠长，常常独自一人天明望日落，百无聊赖时便看着被磨得光滑圆润的木纹发呆，有一日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太祖皇帝是最喜胡床的。”
郭霁瞧了瞧公孙萦，见这昔日被家族寄予厚望的贵女此时神情落寞而又欣喜，欢愉而又惨淡，于是沉吟道：“我朝太祖年少时曾流落胡地，学得一手骑射之术，比之胡人勇士亦不遑多让。后来太祖问鼎中原，手下便有一支胡汉交杂的骑兵，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想必神光宫中多有胡床，大概为此。”
公孙萦点了点头，道：“我差点忘了，太祖起兵伊始，你们郭氏举族响应，生死追随。”
郭霁听了心中黯然，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公孙娘子有所不知，先祖世居北地，与胡地相接，太祖起兵之前，便偶然相识。先祖见太祖虽在胡地，然器宇不凡，非久居人下者，甘心侍奉。而太祖也对先祖一见如故，信之任之。此后出生入死，皆与先祖共当。”
公孙萦听到这里，口角含笑，眼神却冷，道：“原来如此！”
有宫人奉上暖酒，郭霁就此接过品尝，随即赞酒之美，轻轻揭过此话。
“此酒虽不比宫酿，却是我秋日所酿，若合长御胃口，也算有人赏识。”
郭霁将空杯置于高案上，道：“相识多年，却并不知娘子还有这等手艺，今日见识了。”
二人正闲话，“吱扭”一声门响，随即起了一阵大大小小的脚步声。
冷风随之呼呼灌入，穿过槅门，又绕过屏风，歪在床榻上的公孙萦不由自主一个寒噤，向侍奉在侧的那名宫人道：“去看看谁来了。”
那宫人有些木木讷讷的，答应着便转身去了。
郭霁暗自叹息着起身，将被衾向上拉至肩上，道：“近日风寒，娘子贵体，也该爱惜些。”
她不过无意的举动，谁知一向自持的公孙萦却红了眼圈，拉住郭霁的手，道：“阿兕……”
然而后面的话却又梗在喉间，无可倾吐。郭霁见此，也触动心肠，便只立于窗前，默然垂首。
“阿母，今日好些了吗？阿弃来看你了！”
脚步咕咚，旋即一声稚嫩童声传来，郭霁回头望时，却见一五六龄小儿如雪团般滚入，不顾后面乳母的阻拦，便扑在了床前。
见了这名为“阿弃”的小儿，公孙萦黯淡的眼中顿时有了神采，伸手抓住险些跌在床头的“阿弃”，笑道：“这样冷天，你来做什么。”
阿弃尚未来得及说话，身后的乳母忙道：“遵照娘子吩咐不让公子来的，可是公子非说什么‘一日不见阿母，心里便发慌’，奴婢拦也拦不住。”
公孙萦闻言，又是叹又是笑，向那阿弃道：“你这孩子，不枉阿母疼你这几年。然今日去后，不可再来。”
阿弃不解，道：“阿母不念阿弃吗？”
公孙萦满眼柔慈，摇头道：“阿弃是阿母的心肝，怎么能不念？然阿母染了风寒，若将病气过与阿弃可怎么好？”
那阿弃是个固执的，便用手掰着公孙萦的面孔，笑嘻嘻道：“听阿母一说，病气当为恶物。既如此，阿弃与阿母一同当此恶物，不令阿母独对病气！”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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