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璟没有应答梁略的话,只饶有兴味地将精美华丽的酒杯在手中把玩,又转头向郭霁淡淡一笑道:“阿兕,你瞧见了吗?大将军这一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用的出神入化啊。”
这一次,郭霁却从邵璟的笑容里笃定了“虚实”之论的弦外之音——梁略根本没听到此前二人的言谈,于是心下大安,神色便坦然起来,笑道:“大将军身经百战,用兵如神,我今日才算开了眼界。”
梁略将二人神色言谈尽收眼底,却不欲继续取笑,于是只丢下一句“你们二人同仇敌忾,我说不过”,便转向邵璟一人,移了话题,道:“适才你和韩侯说什么新制的‘兵器图’,可否出示,令某得观,也长长见识?”
“也没什么,我当日在凉州遇到个异人,擅长研制兵器,余者如城防、水堤、舆图等百般技艺,无所不通。今日韩侯慷慨,尽出其宝。我便将其人新出的‘长剑图’赠予韩侯。此剑全长有一仗,剑身薄而其刃锋利,如今尚在锻造中,待打造好后,已许与韩侯了。”
梁略神情诧异,道:“如此长剑,剑身且薄,如何能刺坚不断?”
邵璟道:“此人乃是自古未有之奇人异士,我虽未见过他铸剑,然他设计打造的诸般弩箭,试以凉州军与西戎对阵,所向披靡,威力无穷。且当日营建‘硖石城’及引谷水北上等水务之谋,全靠他筹划。”
“竟有这般异人?”梁略大感兴趣,道:“他的弓弩图,不知可否一观?”
“于公于私,都该呈与大将军。”
邵璟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图,便与梁略隔了足案细细指点品鉴起来,梁略面有惊奇赞叹之色,上身不由自主地延伸,尽力俯就,看得入了神。
“今当用人之际,元璨早该荐此人才是,怎能私藏至今呢?”梁略叹恨不已。
邵璟却收了图谱,长叹一声道:“仆何尝不想荐此人为大将军所用,只是……此人命途多舛,难以推荐啊。”
“为何?”梁略爱惜人才,当即道:“难道此人乃十恶不赦之徒?还是清高自持不愿出仕之辈?”
邵璟便摇头道:“并非如此。此人大将军也曾见过。”
梁略闻此,苦心思索,忽拍案道:“可是当日‘雁台’那位谈天下大势的高士?当日他与赵家奴仆危机为君化解,此后我再未见到此人。不知后来如何?”
邵璟道:“当日虽危机解除,然赵家不肯罢休,便诬以‘私盗舆图’之罪,本当弃世。然此人乃顾女傅故旧,韩侯怜惜,便用了点手段,将此人运出城去。后来郭长御到凉州,偶遇此人,便荐了来。凉州百废待兴,多赖此人。真乃天纵奇才,可堪大有。”
梁略转眼看向郭霁,笑道:“七娘子慧眼识珠,挖出此人来为元璨所用,不枉他待你之德。”
郭霁忙欠身回道:“哪里是我能识人?彼时右将军在敦煌击胡,而州中事务悉委孟长史。孟长史听闻有异人现身市井,奈何他当时身负重伤,不得已而委托我协同寻找。”
“这个孟长史……”梁略若有所思道:“可是来时你说的那人?”
郭霁不知二人来时路上已谈及孟良,便转头去看邵璟,却见他向梁略点了头,便知邵璟推荐了孟良,而梁略也有重用之意。
“此前那些事,只见他处理政务颇有德能。虽是难得,也不过是寻常人才。然能择人、用人,这就非同小可了。你也不必攒局了,明日便安排我见一见这位孟长史。”
“明日只怕不成,他此来是要面圣述职,只怕要再过几日。”
“也罢,他若得闲,你随时带他来。”梁略说罢又叮嘱道:“不知适才说的那位奇人,是否也在京中,不如一并考察任用。”
“大将军得此二人,犹得腹心栋梁。”邵璟顿了顿,道:“只是那石玄仍是戴罪在逃之身。”
梁略冷笑一声,道:“赵氏欺男霸女,陷害忠良,如今已伏诛法办,而如石先生这等贤良大才,岂能再蒙冤屈。明日便着廷尉为其正名。”
“大将军英明,实乃天下才士之幸。石玄若得正名,先借仆一用。”
郭霁正听得聚精会神,忽又闻一人声传来,其声朗润、沁人心脾。她听得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心旷神怡,不觉抬头去看,只觉目眩神摇,眼前人如玉山孤立、光芒照人,正是韩园主人西乡侯韩懿。
郭霁也曾见过韩懿数次,然如此近身直面还是头一次,尽管于此人的心机手段她早有耳闻,可是人在面前,她却只觉得其人温润如玉、澄澈超尘,必是个素心若雪、无悲无喜的洁白君子。
“韩侯手中人才济济,不缺人用。元璨好容易推荐个人,你又来抢。”梁略虽稳重,在韩懿面前竟也不是不能随意谈笑。
韩懿也无拘无束地面对梁略盘膝而坐,笑道:“我哪里敢抢大将军看上的人,不过是替大将军试试此人才具罢了。大将军身份贵重,岂是人人见得的?若我觉得能用,大将军再重用不迟。”
“元璨推重的,岂是凡人?韩侯竟要质疑?”
“不敢!仆绝无质疑高都乡侯的意思。”韩懿说到这里,稍作停顾,笑道:“我这实在是遇到难处了,故借此人一用,绝不敢据为己有。”
梁略听罢,知道定是渭水水务陷入困境,并非玩笑,不由蹙了蹙眉,道:“渭水疏浚有所不顺?”
韩懿点点头,一面应答梁略,一面笑看邵璟,道:“仆闻此人在凉州不但设计引谷水北上,过硖石城而灌田护城。且受命于右将军,主持修筑井渠,令武威郡直到张掖永固城水道纵横,沃野千里。渭水流经数郡,环绕雍都,关系重大,如今唯有此人可解其困。”
韩懿固然八面玲珑,然被注目的邵璟却只淡淡回以一笑,并不涉入其间。
梁略心系政务,即命韩懿出示水务图,二人凑在一起参详起来。
郭霁不便窥看,却忍不住私下暗听。却不想越听越惊,梁略器局非凡,又劬劳务实是她早就知道的,谁想韩懿那样一个看似不染一丝尘埃的惊世美男子竟也如此勤苦扎实。
而如此勤苦实干的人,又有哪个能有这等绝代风姿?
她正瞧得入迷,谁知一只酒杯就送到了面前。她也不吃惊,早料到是谁来捉弄人。不觉微笑回顾,果见一直身处此间却冷眼袖手的邵璟正似笑非笑递来美酒。
“何处小娘子得见神人仙姿,三魂走了七魄,不如饮此佳酿压压惊吧!”
邵璟满口戏弄,好在梁、韩二人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必不理会。郭霁并不着恼,从容回身取了酒一饮而尽,笑向人群处轻扬下颌,道:“阿兄,你瞧那边又唱起挽歌来了,好不凄惨呢。”
邵璟随着她所示之处遥遥瞥了一眼,点头叹道:“好好的宴席,被糟蹋的!人生聚散契阔,今夜与你谈宴欢谑,心意已足,就不留在这里增益他人的生死悲欢了!”
听见他要离去,郭霁蓦地心中一空,想要去拦他——可是他来去一向肆意如风。挽留的话语尚未出口,他已经起身离去,只剩下背影,穿过人群,洒落孤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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