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 诉衷情

河阳乡主听了,转头看着她们两个,抿嘴笑道:“你们没看出来?赛马那次还不怎么样,上次在你兄长的猎场上,公主便极赏识这梁武呢。”

河阳乡主既是永安县主的从妹,又是即将与公孙家结亲的宗室女,这信息自然错不了。而她话中的“赏识”是什么意思,邵朱等人便都笑而不言。

梁武听到县主的话,调过脸来,长揖笑道:“劳公主亲自相迎,实不敢当。”

永安县主一向众星捧月,骄纵非常。她又不像别的贵女那样便有私情也当在众人面前善加掩饰,反是将今日对梁武的殷勤全都写在脸上。

宗室女中与夫君两情不偕的甚至一些丧夫寡居的,也有暗中与情郎相会的。这永安县主对梁武这样,众人别都道他二人必是有了什么秘而不宣的情事。

郭芩便悄悄对郭霁和姜六娘子道:“那不是棠棣姊姊家的小郎吗?听说是个纨绔,倒有两下子。”

姜六女公子听了只是笑,而郭霁却不知为何心里酸楚楚空落落的。她没随着众女去捧着县主迎候梁武,却只站在众人身后,隔了热闹闹地环佩乱响、云鬓轻摇的众人暗自瞧着永安县主一脸娇媚地与梁武谈笑风生。

不知永安县主俏生生说了什么,众女都笑,梁武也极敷衍周旋,脸上挂着浅浅笑容。

郭芩拉了拉郭霁,道:“你别说,这梁武生的不错,比他兄长梁左监强。”

姜六笑道:“何止不错,这梁武生的很可以了。只不过京中有个韩懿在,把别人都比得不显了。不光是这梁武,就连邵仲郎他们几个都被比下去了,京中女子个个都翘首踮脚地盼着看韩韩侯呢。还有你家九郎,虽然年少,容貌着实好。我前日去黄家,他们家里有个小女儿,才五六岁,乳名唤作阿焕的一个,听众人说起九郎的才貌来,还吵着要嫁呢。我们夫人们笑得不得了,说要不是年龄差的大了些,就给定下来亲上做亲呢。”

这阿焕乃是郭芩母家的侄女,前几日还抓着郭芩裙角叫“姑姑”呢,她说出这样话来,不禁令人莞尔。

郭芩掩口而笑:“这个我晓得,听母亲说这可不是第一次了。春天在西苑时,阿焕承欢太后膝下,也说了这样一回呢。什么跟什么啊,都差了辈儿了。”

姜六道:“那算什么差辈儿,你们只是姻亲,也不是一家子。京中这些世家,纵横交错地联姻,这样的事多着呢。哎,你们看……”

姜六努努嘴,郭氏姊妹也跟着去看,那边胡奴奉上新出锅的胡饼,永安县主却令他先奉与梁武。

她虽敢于不加掩饰地捧梁武,然到底看出众人看他们的眼神不对,也觉得不好意思,笑对众女道:“你们笑什么,梁公子是新客,我这个做东道主人的自该殷勤些。日后熟了,便和你们一样,不用我亲自招待了。”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说,众女便更加笑起来,永安县主平日才不管什么新客不新客,她们也从不曾被这样对待过。

看着众人笑闹,梁武忙规规矩矩道:“虽公主怜下,但君臣上下有别,梁武不敢承受公主如此厚遇。”

永安县主脸色略变了变,终究笑道:“那梁公子自便。”

这边姜六含笑道:“原来男人也该如女子,生个好模样才好。”

郭芩调笑道:“我是没机会了,姜六你好好努力,找个好模样的吧。”

郭霁听了她们的话,终于忍不住道:“世风都是被你们这样的带坏的。男人最重要是建功立业成就大事,相貌算什么?六姊姊所许的蔡都尉,自年少起就为国羽翼,比之这些空有相貌的子弟们强多了。”

姜六吃吃笑起来:“你说得有理,我们浅薄了。等将来我们嫁个庸碌男子,唯你日后嫁个英雄人物、国之羽翼如何?”

郭霁见她来揶揄,也觉得适才自己过了,便道:“我不敢当,姜姊姊才貌双全,此后定嫁个又英俊又有为的,到时候别忘了请我饮一杯。”

便在此时,梁武却走过来,郭霁心里蓦然慌乱,笑容便挂在脸上,凝结是似的。

她正愣怔之间,却见他一面向三人作揖,一面却对姜六娘子道:“听闻女公子在此,日前女公子命在下买的东西今日也带来了,已命人送至贵执事手中。”

姜六忙着道谢,就见梁武漫不经心似的向郭氏姊妹这边撇了一眼,笑吟吟道:“两位女公子也在啊,好久不去寒舍了,阿嫂日前还说想念两位了,今日听说我也来这里,命我来给两位送些饮食分与众女公子。”

郭霁见他此前与永安县主密切,心里不痛快,及至他刻意辞了众人过来,虽说的是冠冕堂皇的话,然那不经意间向她投来的目光,她也能觉出他处处显露他们不为人所知的情谊。

然而她还是不痛快,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不痛快。连梁武假意同她们姊妹话家常,借机向她搭讪,也不爱理睬。倒是郭芩觉得从妹太过冷淡,只得出面敷衍。

等众人饮食已毕,这才要去登南雍山,登高骋目。其间路途并不能皆乘车,且游山士女本为寻野趣,于是原本成群打伙的,后来却渐渐散落。

郭霁见了梁武后,心里也有些不自在,早离了众人,能跟上来的也只剩下阿容并两个侍女。

阿容等也是常年圈在城中的,今日见了这深幽山林,也忘了疲惫,欢呼不已。又都提了篮子在附近采些蘼芜、薇蕨,说要尝尝野味。

郭霁也跟着采了一会,觉得累了,便独自找了个不知历经几世几年风吹雨打的废弃台基坐下歇息。

平日山林冷清的南雍山,今日被游人踏破。然此山既大而众人分散,此间倒也幽静。静下心来,眼中固然是天高云淡、层林尽染的三秋美景,耳中却也鸟鸣峰谷、流水潺湲,确是个幽雅所在。

她不觉便忘了山下的不快,一心一意流连山川。

谁知耳边忽传来一声轻笑:“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教我找的好苦。”

郭霁听了,皱了皱眉,也不去看来人,也不说话。

才忘了他和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便又到了眼前勾起她的不悦来。

梁武却恬不自知,笑嘻嘻走到她面前来:“今日见你不大高兴似的,不知是为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心烦?告于我,我替你开解。”

郭霁神情语气都是淡淡的:“本来没什么不高兴,你来了扰了好风景就不高兴了。”

梁武笑得放浪形骸:“原来是这样啊,和我猜的不大一样呢。”

郭霁听了,更不答话,却垂了头,伸出手默默地去揪脚边的野草,那草却极韧,揪了半天也揪不动。

谁想梁武也安静下来了,见旁边开了些长茎小朵的各色小野花,便去采了些兜在新袍子上。他还是那样,再珍贵的衣裳也不过如此,也不怕那花的汁叶染坏了。

郭霁正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说他两句,却见他就在她身边坐下来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挨着她坐,曾经在桑林中那个避雨的洞穴中,还有在韩懿府上偷偷评议众人时,他们都坐的极近。

可是一次是情势使然,一次是她扮了男装。如今这样又算什么,她不觉向旁边蹭了蹭,想要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些。

梁武自然觉出来了,可是假装没看见,只是将那花茎捻在一处,很是陶醉地编着什么。

郭霁觉得好奇,便偷眼去看,却见他很快编好了一条花链,然后向她一笑,竟十分熟稔似的牵过她的手腕,也不顾她要挣脱,拉住了将那花链缠绕在她手腕上。

郭霁挣了两下子便安安静静不动了,很快那花链就在她手腕上收了尾,并打了结系好了。

淡淡青绿的柔软链条,星星点缀的淡雅杂花,起初那带着山风滋味、透着新鲜汁液的柔条触手冰凉,在手腕上只戴了一会,便柔软温暖起来。

郭霁伸出手来在眼前比了比,只见艳阳之下,像镀了彩似的,她止不住地瞧了又瞧,果然好看。她不由展颜欢愉,一脸灿烂。

“高兴了吧?”梁武一脸讨好地说道。

郭霁不是个爱使性子的,心里自然开释了,只是嘴上仍旧犟着:“没有,我还是不高兴。”

梁武低头笑着,半日方道:“我和永安县主不过见了两次面,没什么。她那人就是那个性子,又加上同梁美人有几分交好,因此对我热络了些,你别想多了。”

原本沉浸在暗自欢愉中的郭霁听了这话,不啻五雷轰顶:“你……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管你们……怎么会因为你们就不高兴……”

梁武见她躲闪回避,不由抬起头来直视着她:“阿兕,你若这样说,我们之前是白结交了。”

郭霁更是错愕,却又莫名的心虚:“结交……什么结交……我们不过偷偷溜出去玩了两次,对你也不是个什么事,你干嘛这样说?”

梁武目光一动不动地锁在她的脸上,仿佛她再也无所遁形似的,等她结巴巴、虚浮浮地说完了,这才有条不紊却又语气沉滞地说:“阿兕,什么叫‘我们不过偷偷溜出去玩了两次’?若你果真待我似寻常,竟会不顾男女之防同我夜间出去?还是你是傻子,看不明白我写给你的乐歌?再不然就你是木头,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见了我同别的女子亲密就恼怒?”

郭霁心中一片茫然,往日种种蓦的席卷心头。

是呀,她为什么常常会想要见到他,又在见到他之后心生欢喜。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再也不厌恶他的纨绔,反而欣赏他过人的见识?

她为什么全心全意相信他,毫无芥蒂地跟着他大半夜就出去,她曾经以为那只是为了增长见闻,如今想来竟没有那样简单。

她为什么会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他,总觉得他也只是看她一个人,只是对她一个人笑。

她见不得永安县主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表现露骨“欣赏”,并不是因为她觉得县主不够矜持,也不觉得永安县主果真与他有什么,也许她只是痛恨自己只能藏着掖着,甚至连自己的心都要瞒过了,而不相干的人却能大张旗鼓、不避人诽……

她心中百转千回、浮想联翩,终于明白了这许多日子里莫名的信任与心折,突来的欢愉与羞恼,以及渐渐变野了脱缰了再也回不去拢不住的心……

全是因为他。

“郭霁,你还不明白吗?我梁武,爱慕你许久了。”

他的声音夹着风声呼呼传来,仿佛隔了一段梦境般混混沌沌,又仿佛隔了广袤天地般的旷远迷离,却又真真切切,如雷贯耳般真实亲切。

他说他爱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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