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身后韩懿不深不浅地说了话“顾女傅交代的事已妥了”,于是便驻足回首。
待顾绘素与韩懿面对面时,只见他笑吟吟说道:“你那个姓石的友人,仆已命人送出京去了。赵家的人原本是想暗中处理了他的,没得逞。后来又不甘心,那姓赵的便命家人到廷尉狱告你那友人盗取府库舆图,还亲自关照一向巴结他的廷尉左监,定要坐实了罪名。韩某只得让人把他送走,避过这风头再说。他临行前说身负舆图不便,让我将图转交与你,说尚有未绘制好的地方,让你与他的友人罗生参详着完成。改日仆便将图奉与女傅。”
“石玄交给韩侯的舆图并非盗取府库,而是他与友人历经数年绘制而成。可他手上因有祖上的几亩墓田,谁知被赵家惦记上了。这石玄倒也不是吝惜财物,实在是那赵家要逼人迁葬,平人坟土,欺人太甚。上次邵璟救他一次,可是赵家到底不肯善罢甘休,暗杀不成就要告人盗取府库图籍。这可是置人于死地了,无奈一下来求我。我一介妇人,能有什么法子?”顾绘素娓娓道出来龙去脉,又感激道:“听闻韩侯善能养士,我那友人托庇韩侯门下必然可得幸免。”
韩懿却不当什么大事,不过一笑,道:“那边地舆图确非盗取,我身边也有个人知道内情,能证实那图乃是石玄自绘,原本愿到廷尉帮忙证实的,可韩某觉得,和那赵家纠缠实在没必要。”
顾绘素知道韩懿明里暗里有些能人智士,或许识得石玄,能证明石玄的清白。但他必然不会轻易让他的人出来作证辞,赵家如今势大,证词有用无用还是次要的,他更不愿的是与赵家为敌。
就连此前赵美人的幼妹看上了韩懿,四处挽出人来说项,连天子都惊动了。韩懿这样风云一时的美男子,自十五六上便被多少贵家女子惦记着,自然不肯娶赵家的女儿,被逼急眼了也只好以游历为名躲了出去,并不与赵家撕破脸。
像韩懿这种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没有亲族扶持,也没有实权的,大概也只能这样了。毕竟赵家的权势连邵璟、梁略也不硬碰。
韩懿却像明白顾绘素所想一样,自嘲道:“赵家的手段,韩某也领略过。”
“那怎么能一样?”顾绘素与韩懿也熟了,便凑趣道:“赵家对韩侯可是上心的紧呢。”
韩懿连忙摆手,笑道:“这事就别提了。”
显然对赵家女儿的死缠烂打很是吃不消,顾绘素忍不住笑。
那韩懿正急于摆脱这话题,忽一眼瞥见远处来人中有永安县主等人,忙道:“罢了,你我且别说闲话。永安县主来了,须得迎接。”
顾绘素抬头望去,却见永安县主同三四位贵女正下了车迆逦向这边行来。她于是便与韩懿同行前去迎接。
“听说郭象要回来了。”顾绘素远远瞧见来人中有郭霁,忽然想起此事,便向韩懿说道:“东宫可算是如虎添翼了。”
“东宫的实力大增,远还不止于此。”韩懿笑得漫不经心:“知道他们为什么和梁家过不去吗?”
“因为城阳王?”顾绘素脱口而出。
韩懿摇头道:“城阳王年幼,就是有十分聪慧又能如何?东宫之意,更在于梁略手中的羽林军。”
顾绘素心中一跳,道:“难怪呢。我也听说梁略已经去职,司徒王昶向天子推荐了羽林中郎将人选中,大都是他们一党。他们的手已经伸向了禁军,若真掌握了禁军,那此后之事于天下事可是凶险之极。”
韩懿回头笑看着她肃然的脸,道:“这就沉不住气了?我倒觉得未必是个坏事。”
“怎么说?”
“如果东宫和王昶只是想要朝廷论政决策之权,主上大概也就忍了?可若是禁军,你觉得行吗?”
顾绘素半信半疑,疑虑重重道:“可如今……”
韩懿却不等她把话说完,淡淡道:“虎啸山林、威震天下,可是却逃不过猎人的罗网。有些事情不到最后,谁也猜不出结局。”
顾绘素转头瞥了与她并行的韩懿一眼:“谁是猎人?”
“你说呢?”韩懿嘴里从容说着,脚下却不停。
顾绘素一咬牙,道:“是你?还是公孙家?”
韩懿不禁停下脚步来,向顾绘素露出一个殊无欢愉的笑容来,他顿了顿,道:“群狼、狐狗之辈,便再勇猛狡猾,如何可比猎人?猎人不动,虎不下山林,别的什么到底欺不了他去。”
顾绘素反复咀嚼着那句“虎不下山林”,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韩懿却又道:“臣子再智力超群,也只是豺狼狐兔猎狗辈。虚弱的虎再不堪一击,只要猎人不出手,他依然是山林之王。”
顾绘素心中一动,目光闪动,问道:“你是说……”
“你别管我说什么,只需记得,你我固然不能置身事外,那些息息相关的大族,更加别想全身而退。”
“你就这么笃定?”
韩懿却意味深长地摇摇头,道:“信不信由你?我们不如……等着瞧吧。”
顾绘素还想问什么,韩懿却已经快步迎上永安县主等人,先向县主行礼。
因他有县侯爵位,永安县主却忙着回礼,一面又笑容如花,一面忙着谈笑。她与韩懿自小一起长大,更比别人亲密,遂称着他的字道:“令德阿兄自从离宫后好矜贵啊,也不理我们这些人了。我们都多久不见了?”
韩懿忙笑道:“公主这样说可折煞韩懿了,臣便忘了天下人也不敢忘了公主啊。是公主贵人事烦,哪有功夫接待臣等凡夫?韩懿斗胆,不敢扰公主清净。”
永安县主便回头对众人一笑,道:“你们评评理,上个月我我请了他一回,他不在京中。两个月前我请了他两回,他家仆报说他已向朝廷告了长假,游历去了。照我说,你这郎官当的也太逍遥了些吧,到底是你韩侯财大气粗,不在意那点子俸禄,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姜六女公子撇了一眼韩懿,抿嘴笑道:“公主也冤枉他了,谁不知道韩侯之所以要出去是有原因的啊。”
永安县主经姜六一提,想起韩懿确实是躲着赵美人的妹妹。她和赵家不和,见韩懿厌弃赵家女,自然趁愿得意,于是容色一转,笑容满面,半是打趣半是赞赏道:“我差点忘了,我令德阿兄是躲那没羞没臊上杆子找男人的。我们韩侯这样才貌,满城的贵女都爱慕倾倒难以自持,更别提那身份低贱的轻狂人了,见了阿兄还不颠倒行为、造次唐突?什么卑贱荒唐事做不出来?可惜呀——她也配!”
面对永安县主当面捧赞他实则是为打压赵氏,韩懿既不辩解,也不撇清,亦不奉承,只嘴上轻飘飘说了句“哪里,是韩懿高攀不起”,脸上却露出冷清清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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