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从前一样,等颜清月醒来后,莫空山早已没有踪影,他上早朝总是比大臣们去的还早些,回来得却比大臣们还要晚。
颜清月坐在铜镜前梳妆,听到外面宫女太监们比往日跟活跃些,便唤来侍女问缘由。
“娘娘,明儿个就是七夕了,陛下恩赐,每年七夕这一天宫人们都能不做活,到了晚上宫女们还会在鸳鸯池旁许愿呢,这可是宫里为数不多属于下人们的好日子了。”
看着宫人们都欢声笑语,颜清月也轻松些,可心底依旧闷闷的,只要颜清月稍微遇到开心的事,关于北阳和父亲的事都会不停地冒出来让她不顺心。
“那陛下呢?”颜清月顺口问了句。
“陛下?”
“对啊,陛下每年这时候都会做什么。”
宫女便为颜清月梳妆便若有所思的模样,思考许久才不确定着回答:“宫中有封号的只有您和杨妃娘娘,杨妃娘娘为人清高些,看不起宫中的宫女太监,连有品阶的侍卫都要遭她白眼,这种热闹她自然是不愿参与的,倒是每年这时候都会做上一桌好菜,要人去唤陛下到她宫中用膳。”
不知为何,颜清月却有些紧张:“那陛下去过吗。”
宫女摇了摇头:“没有,陛下每年都说政务繁忙,奴婢也确实从未见过陛下因为哪个节日破例,就算是百官都在的春宴,陛下也是入席一会儿就赶回去批奏折了。”
颜清月记得,小时候和莫空山只一起参与过一个节日,就是七夕,那时候颜清月还很小,连记忆都是模糊的,但莫空山已经是大哥哥了,他还说,要自己每年都陪他过七夕。
“陛下整日都忙于朝政吗?”
宫女笑着说:“当然了,奴婢入宫也有几年了,就没见过陛下有一日懈怠过,就连奴婢家里递进宫的家书里,奴婢的母亲也说,百姓丰衣足食,都要靠陛下勤政爱民呢。”
勤政爱民吗。
梳妆好后,颜清月打发了殿内的侍女出去,从案上的锦盒里拿出父亲写的信。
信上,北阳侯命令自己的女儿成为宠妃,得到陛下的专宠。
颜清月拿着信发呆,看着殿门外的大好天气,她心想,哪怕只是一个深宫里的普通女子,都比身份尊贵地被利用得好吧。可那是她的父亲,她的故乡,她背叛不了。
不知不觉,她坐在原地,时而发呆,时而思考,日头斜下去,照进殿内的光成了桔黄色,到了莫权从尚书房回来的时候了。
颜清月起身走到殿外,朝着莫权回来的方向盼着,一刻钟的功夫,莫权的身影就出现在殿门外的不远。他看到颜清月便笑着加快了脚步。
“母妃。”莫权朝着颜清月开心心地笑。
“权儿今日学了什么。”
“儿臣今日不仅背了书,还去靶场练了射箭。”
颜清月期待的问:“那师父们怎么说。”
“师父们都说儿臣背得好,练得好,可儿臣还是不满意。”
颜清月引莫权坐在厅中用膳的位置:“权儿有何不满足。”
“儿臣问过师父们,都说父皇如儿臣一般大时,比儿臣背的书还要多上数十卷,射的箭比儿臣要准,几乎每一箭都能命中靶心。”
颜清月给莫权盛了一碗汤:“权儿是想和父皇一样好吗。”
莫权摇了摇头:“儿臣想比父皇还要好。”
看着面前少年坚定的样子,颜清月竟看得出了神,或许莫空山少年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吧,可时间流落太久,她已经看不清了。
用膳席间,莫权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颜清月放下碗筷看着他,莫权却也不说话,于是颜清月又给他夹了菜:“你父皇应该在忙,他不会来了。”
“不会的。”莫权说完又低头吃了口饭。
“你怎么知道。”颜清月看着他。
“父皇在意母妃。”
颜清月噗嘶笑出声来:“你才多大,就知道在不在意的事了。”
莫权愤愤地放下碗筷:“儿臣真的知道。”
“父皇书房有一副画像,是一个女子,和母妃的样子很像。”
颜清月怔住了,她心中想着,莫权不会认不出自己,如果画像上真的是自己,为何只是像,颜清月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左不过是,自己与莫空山真正心悦的女子相像罢了。
正沉默着,宫女来报:“娘娘,大皇子,陛下请娘娘到议政殿。”
议政殿,如此威严肃穆之地,绝不是随意就会叫人去的,莫非是父亲...颜清月心中惴惴不安,却只能应答着,跟着引路侍卫去议政殿。
一路上,颜清月只觉得,宫墙好高,青石路好长,和她无法掌控的命运一般,窒息得没有边境。她想了很多事,想父亲时不时会递进宫的信件,每一次都是简洁明了,没有一个字是对自己的关怀。她觉得有些酸涩,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终于,引路侍卫停下后退下了,颜清月一抬头,看到了高大恢弘的议政殿。
那是帝王与大臣上早朝的地方,是莫朝一切军政大事的第一处理地点,新帝登基,退位,立后,封王,一切的事务都会在这里举行。
此时莫空山正站在最高处,站在大殿的门口等着自己。
颜清月一步一步走上大殿,每一步都离莫空山更近些。她看到面前的男子越来越近,月夜下白衣翩翩,褪去了繁琐的珠玉佩饰,只是个干净的公子立在殿前,长眸含笑看着自己,温柔似水,使人无法不动情。
看着颜清月走上来,莫空山本能地伸出手想扶她,可怕她会不适应,又放了下去。
天色已黑,四处都是宫灯烛火照亮,月色下的皇城,有一种神秘而沉默的美,那是一层危险的纱帘,遮盖了白日里城中的一切没有血色的争斗。
“陛下入夜叫臣妾来此,是否有要事。”
对于颜清月的小心谨慎,莫空山觉得有说不出的难过,可他知道一切都要慢慢来,她已经离开自己这么久了,无论是怕,还是厌,他都愿意去等。
莫空山没有回答,随着远处某个宫殿内侍卫们越来越多,颜清月心中更加慌乱。
“月儿。”
“啊?”余音仍在,天空中突然有了一个上升的光点,上升至最高处时消失,下一刻,迸发的花朵和犹如星空之雷的声音响彻天际。
“烟花...”
颜清月惊喜地看着天,而上升的火焰和在空中开放的花朵越来越多,甚至将宫城照得亮如白昼。她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烟花,如此盛大美丽。
莫空山看着颜清月,此时颜清月看着天空,而烟花尽在她眼中。
第一次看到她那样轻松的笑容,莫空山觉得很是释然。
颜清月扭过头,烟花刚好完成了使命,整座城池又恢复了不久前的平静。她看着脚下鸳鸯池旁一群群蹲在桥上的宫女,抬头看着莫空山:“陛下,她们在做什么。”
“许愿。”
“陛下觉得,她们会在七夕节许什么愿呢?”
莫空山认真地看着颜清月的双眼,那其中没有读不透的深渊,只是真挚,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颜清月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复又低下头去不再和莫空山对视。
“心爱之人吗。”颜清月碎碎念。
她不知为何,想起午后莫权和自己说的那幅画像,几次张开嘴,攥紧衣袖,终于扭回头看着莫空山:“陛下书房可是有一副画像?”
莫空山自如地回应:“是。”
“画像上是陛下的心爱之人吗。”
“是。”
“那人是谁。”
莫空山朝着颜清月走近了一步,颜清月向后退去,却抵在身后的柱子上,只能任由莫空山站在与自己仅有一拳之隔的地方。
“是你。”
她直视莫空山:“今日权儿告诉我,画像山的女子和我只有几分相似。”
莫空山笑着:“因为那是我想象的你。”
“想象?”
他点了点头:“我们少时便分开了,我只能照着记忆里你的模样去画一张像,每年都画,画好了挂在书房,怕自己忘了你。”
每一年吗,那莫空山岂不是每年都要一点点去想颜清月会变成什么样子,十数年了,能和现在的颜清月有几分相像,实属不易了。
颜清月沉默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莫空山这样的话,她左右不了自己能做什么,甚至不能左右自己的思想,她入宫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协助父亲。
“陛下想说什么。”
莫空山只是拉过颜清月,让她和自己并肩站在议政殿的最高处。
“总有一天,你还会再走一遍议政殿的阶梯。”莫空山轻声道。
“月儿,七夕了,许个愿吧。”
颜清月看着鸳鸯池上漂浮的,宫女们许愿的花灯:“都说在鸳鸯池许愿最灵验,在议政殿许难道会更灵验吗。”
莫空山看着她笑:“宫女们对着鸳鸯池许愿,是希望愿望能乞求到上天,月儿可以直接对着我许愿,会比她们更早实现。”
颜清月也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你的天。”
颜清月觉得晚风吹得眼睛有些干涩,眼角有些泛红,她扭过头看着远处的天空:
“我想家了。”
莫空山收起笑容,他知道,这是颜清月的心里话。
“朕满足你。”
颜清月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着不说话。
她们无言地站了一会,只这片刻的肩并肩,莫空山已觉得无比愉悦。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颜清月没有拒绝,夜色已深,他们没有再说话,时间过得异常快,不一会就走到了雾释殿,门外,莫权提着灯,像是等颜清月很久了,手中还有一个披风。
“母妃,更深露重,夜里风大,你披着点衣服吧。”
颜清月笑着接过,回眸看着莫空山:“陛下...”
莫空山停在原地:“朕今夜就回清心殿歇息了。”
看着颜清月走进寝殿后,莫权回身:“父皇为何要儿臣告诉母妃画像之事?”
“为了让你母妃开心。”
莫空山看着莫权,笑道:“你明明猜得到缘由,为何要问。”
莫权也笑着:“儿臣也是想让母妃开心。”
临走,莫空山看着殿内的侍女太监:“你们,务必尽心照顾宣妃,今日夜里宣妃吹风了,若明日朕知道宣妃受了风寒,唯你们试问。”
那一刻的莫空山又回到了平日里威严的样子,他只有面对颜清月时才不会用敬语,平时无论何人都会自称“朕”。这是人人都看得到的偏爱,莫权知道,雾释殿的人知道,甚至杨归音都知道,可颜清月不知道。
没关系,就像莫空山一直在安慰自己的话。
“我愿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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