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白氏惨案在前,金陵城中的大户也不敢收留这些北地来的流民,二小姐也是为了家族。”
城中的冻死骨一日多过一日,入城的流民一日多过一日,良自宜就是这时候进的城。
“与其接济流民博好名声,本小姐还是更爱钱,死人给不了钱,半死不活的给不了钱,命在钱之下,这要不小心,容易灭门。”苏二小姐打量偏头这个在半死不活里拉回活路的仙门弟子,该怎么用他回本呢?
“是要小心点……”良自宜怎么听,怎么觉得她这没什么问题的话里头,让人听得难受,一时又说不出来哪里难受,“二小姐世家女出身,到底是不一样的,知道什么最重要。”
良自宜想起父亲说过,名门世家最重视延续,延续传承百年的世家,哪怕是一个简单的不小心,都是灭门之灾,百年先辈心血,一夜尽毁。
苏二小姐:“我叫什么,不重要,我姓苏,才最重要”
她转身看向他
“如果我长在琉璃门,是琉璃门弟子,我也会不择手段,延续琉璃门……”
她一笑
“可惜啊,良自宜,我长在金陵苏氏。”
良自宜浅浅一笑看着她,这个苏二小姐在世家,成长得很好,哪怕没有双亲教导,没有拜入琉璃门,她也能清醒走着自己的道
少女初长成,良自宜初相识。
“苏二小姐爱钱,重家族,却轻别人性命,不顾他人情!”
良自宜只见说这话的青年从对面走来,苏二小姐顺着良自宜的视线看过去
侍女附耳告知:“回小姐,是春城莫家的少主,莫语。”
苏二小姐抱着怀炉颔首低眉,髻上珍珠流苏步摇微动
莫语一手盖腰间微垂手回礼,面上带着温和浅笑
两人点到为止的行礼,回礼。
莫语:“在下春城莫语,半月前,莫氏送来苏氏聘书上的莫语。”
苏二小姐敛了面上的笑意:“听闻春城莫家医术能救天下人,这看人的本事,也很准嘛,这看热闹的本事,比救人的本事还高啊!”
莫语:“不是传闻春城莫家医术能救天下人,是自诩!”
苏二小姐面上笑意又复,她的情绪被姣好面庞盖住,难分她心里的主意,也难辨她笑的情绪,莫语看着她:“苏氏有二姝,苏姊光艳动人,苏二花貌仙姿,百闻今日才得见”
苏二小姐:“好面容谁都有,谁不想要最好的呢?莫少主的聘书,是要我这个人呢?还是要我苏家呢?”
良自宜后撤一步,附耳问侍女:“这是什么热闹?”
见自家小姐还在等回答,侍女才低声告诉他:“家里大小姐入京城后,春城的莫家递来聘书,求娶我家二小姐,家主族老,现在还没答应呢,这莫少主前几日进了金陵城,不知是什么心思,我家两位小姐都是当金玉养大的,特别是二小姐,大小姐说了,只要二小姐不愿意嫁,谁来娶都不行……”
良自宜听着,想起了北地一路下的传言里,有一则来自金陵城……
如今的金陵城中有两大世家,已经灭门的白氏和“隐世谢客”的苏氏
白氏三代出连皇后,苏氏三代连出文臣名将,先辈拒封侯拜相,家族富抵半国,金陵船运是苏氏的,家族甚至结缘江湖。
一向隐世低调做人的苏氏,这半月突然惊了半城,先是皇家求娶苏氏长女,继而是春城莫氏聘苏二为少主正妻,这两封聘书,一封联姻皇家,一封联姻江湖,苏氏又出一事,再惊半城——苏二生于仙门,其父为仙门中人。
一事惊半城,尚不足奇,二事惊满城,传遍天下知
当今天下有多少人就在仙门外看着,渴求有修仙根骨,长生百年,羽化成仙……
修仙之人亲缘浅薄,至亲血脉更是少有,能和仙门攀上姻缘,可遇不可求。
苏氏有二姝,苏姊光艳动人,苏二花貌仙姿
苏姊入京城,尚不知要嫁给皇室何人。
苏二的那位仙门生父,让求娶她的多了起来,有世家,有江湖,甚至还有仙门……这些递来聘书的人里,最让人觉奇的就是春城莫氏
“春城无修道之人”,这不是假话,只因这些人入春城都需要服一味药,封住一身修为,无法强行解除药性,只有历任莫家主能解,这药对寻常人倒没什么,但对于修道之人,谁乐意讨这无趣事儿做,而莫家的联姻里,还从未有过仙门女。
现下,莫语没有回答她的所问
苏二小姐:“莫少主就是图美色了。”
莫语上前几步,良自宜看着这两人
“我只是一个大夫,救小姐轻视的他人性命,续小姐不顾的他人情!”
苏二小姐上前几步,两人对视,她依旧笑着:“你是说我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莫语偏首,苏二小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几个店铺伙计正强行抱走一个小童怀里病恹恹的女童,满脸脏污泪痕的小童喊着不要抱走妹妹。
莫语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我七岁那年,母亲生了一个弟弟,取名‘临’,和二小姐年纪相仿”
“莫临,这名字听着,就觉得不招人待见!”良自宜听热闹感慨了一句,苏二小姐冷眼刀子扫过来
莫语顿了顿再续话:“可惜,他不如二小姐这般被家中人呵护宠爱……我很喜欢他,小小的一个人,拿着扇子看人时,他眼先笑,我拿下扇子,他唇再笑,追着我喊哥哥,被人说一句就要落眼泪的临,很容易就被人哄好,二小姐要是见了临,肯定很喜欢,这小子受尽了委屈,安慰哭的女孩子,倒是自有一套……”
“会安慰女孩子,苏二小姐就一定喜欢莫临啊?”良自宜没好气,苏二小姐刀眼快把他捅了个对穿
莫语眸色一暗:“若是能领来见见,就好了”
苏二小姐问:“你弟弟……”
“七岁时,乘船往琉璃门拜师,遇上海啸,找到的时候,已经去世了。”
良自宜这回没多嘴。
苏二小姐垂眸冷哼:“自诩能救天下人的莫家,却连自家的二公子都救不了!”话狠狠扎人心窝子,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外,还得加上不解人情,铁石心肠。
说话的人心里在滴血,听到的人心软可怜,苏二小姐铁石心肠,还要在滴血的心窝子上扎上一刀子。
“死人救不了,这半死不活还没扔的,你莫语总救得了吧!”如此闻言,莫语怔怔看着她“我家,药材铺子还没赚钱呢!”
夜盖金陵城,白雪覆枯枝,灯照枯枝影,影映白墙上。
侍卫抱着昏睡中的男童入了马车
一双素手解下身上的狐裘,罩在良自宜的身上,苏二小姐替他系着胸前的系绳:“这两个孩子,是白氏的遗孤”
良自宜抱着怀中昏睡的女童问她:“白氏灭门,和你家有关系吗?”
修仙问道,百年长生,人间的一切,离的只会越来越远。良自宜入世,浅知隐世谢客的世家大族能立百年,一定是需要历经代代风雨和代代先辈心血存活的,世家大族,没有一个手段是干净的。
似乎猜到有此一问,苏二小姐镇定自若:“良自宜,人心之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一个世家的覆灭,不是一夜,是覆灭前被人心算计的日日夜夜,金陵城也会有另一个世家的崛起,没有人希望金陵城只有一个世家”
这一代的风雨路,苏二小姐看的明白,雪下的更大,夜中的提灯,照得她明珠映花貌
修仙之人的良自宜,以行着自宜逍遥道的一双眼,观她的命途,金陵城世家的女苏二小姐,明白自己走的什么道,也看得清路上的一切,风雨如晦,她也能自宜行之,只要她……
“把这对兄妹,带去无人心之争的琉璃门,总比死了好。”
金陵城留不住白氏遗孤,覆灭白氏的,从来不是一群来历不明的流民。
她将琉璃佩还给他
良自宜:“如果你不动情,不动真心,不爱上任何一个人,此生会过得很好”
她看着他:“良自宜,动了情,付真心,爱上了,我会有什么下场?”
有些人的一生,不该由别人透露,有些人的命运,不该由别人指点
他本就是看他人命途的修仙之人,良自宜意识到自己说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你这么善良的人,会死的很惨!”
“我不善良,我也不是好人,好人不长命”苏二小姐嘴硬心软
良自宜继续说破:“你一直都在救人,这两个孩子,也是你救的”
“比起让琉璃门首徒做面首暖床的,用另一种手段扎我爹心窝子,恶心他,更能让他记住我这个死了的女儿,“
她一直都知道,她是生父口中那个死了的女儿,她看着他“良自宜,他要是收了这一对兄妹做徒弟,又突然知道,这宝贝徒弟,是他这个厌恶至极死女儿送来的,他是什么反应,你要是看到了,记得告诉我~”
苏二小姐面上依旧是懵懂无知,心里的算计蹦了一地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报复,良自宜只能配合:“我活的一定比你久,肯定会再见的”
苏二小姐:“再重逢,记得告诉我,他知道后,是什么嘴脸!”
她的声音散在了呼啸的风里,马车远去,良自宜掀开车帘回望,少女提灯的身形,在风吹雪落里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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