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对医院多少有些抵触情绪。
上辈子替周雨生挡的那刀伤得太重,接连做了许多场手术。
术后疼痛很折磨人,翻身,咳嗽,甚至呼吸都会牵扯到伤口,疼痛之下,抑郁、焦虑、睡眠异常一窝蜂地碾过疲惫的大脑,短短半月就把他的精气神一锅端了。
整日整夜睁着眼,瞪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视觉疲劳,视物模糊,像跟世界隔了一层毛玻璃,看不见希望。
等漫长的疼痛稍有缓解,他终于能下床,紧接着就迎来了更深的绝望——
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吃喝拉撒需离不开人……再往后的一年几乎所有痛苦的记忆都与医院有关。
陆淮深吸口气,五指攥紧,尽量不去想从前,也不去看熟悉的导台和擦肩而过的医护,佯装无事跟着陆南风往病房走。
周云鹤在的这所私立医院很照顾病患的感受,装修统一了温和的暖调,空气中没有令人精神紧张的消毒水味,比起医院,更像是疗养院。
担心的应激没有发生,陆淮暗自松了口气,电梯一路上升,来到十七层。
两位保镖门神似的守在病房外,见来的是陆南风才露出一个职业微笑:“陆先生。”
陆南风摸出两个红包递过去,轻拍陆淮的肩膀,“我弟弟,陆淮。”
保镖点头间打开病房门,陆淮超在陆南风前面进去。
周云鹤的单人病房客厅、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走进来不会觉得是进了病房,倒像进了星级酒店。
只是房间的主人闭着眼,安静得令人难过,陆淮手不由攥紧了衣摆,抿起唇来。
安静的房间里时钟滴答响着,陆南风刚要嘱咐陆淮不要吵到病人,手机就响起来,他看了陆淮一眼留下句:“我去接个电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一声极轻的咔嚓声后,陆淮勉强收敛的目光立刻落到周云鹤身上。
病床上的周云鹤还没醒,与记忆里也全然不同。
记忆里,周云鹤身量很高,肩膀宽厚,怀抱温暖,是港湾也是归巢。
成熟稳重、知情知趣、坚毅可靠,陆淮能将所有好词都套到他身上。
可如今,周云鹤躺在病床上,皮肤泛着难掩的苍白,看不见生机。
陆淮一阵天旋地转,美好的记忆轰然破碎,剩下那些凄凉可怖的群魔乱舞。
病房温和的光线与周云鹤死去的那个圣诞夜,停尸房里惨白的灯光重合在一起,陆淮喘气声越来越粗,脑袋也像是混了浆糊,手控制不住地发颤,两手用力撑在大腿上才勉强站稳。
周云鹤死时的样子占据了大脑,明明知道周雨生就活生生躺在面前,陆淮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扑到病床上去,充斥着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周云鹤叫醒的疯狂念头。
勉强走到床前,死死盯着紧闭双眼的周云鹤,陆淮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离奇的重生究竟是不是幻觉。
但只要——
只要抓住周云鹤的手,只要碰一碰他露在被子外的皮肤就能从触感中分辨出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但陆淮竟然胆怯到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这真的只是一场死前的幻梦。
“周云鹤……”陆淮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全陷进肉里,目光紧锁在周云鹤身上,僵了十几秒才缓缓顺着床沿蹲下来,扯着他的被角,还是不敢碰他。
但也不甘心只是看着,于是缓缓俯过身用很小的气音请求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我……”我真的受不了你再死一次。
“你会醒过来的对不对?”上辈子你就是今天醒过来的,后来还救了我,这次你也一定会醒过来的对吧?
“别丢下我。”
陆淮额头低垂埋在周云鹤颈间,像暴雨中失去了归巢的雏鸟依偎着供他栖身的唯一一块浮木,低声念着祷言,请求上天不要收回他的幸运。
无法缓解的紧张情绪下,焦虑症再次冒头,陆淮大脑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念想,没能关注到周云鹤的所有。
因而错失了他梦寐以求的奇迹。
周云鹤右手食指动了动,像是按下命运的开关,意识挣脱黑暗,如草原飘摇的野草般疯长,重回光明。
眼皮微动,周云鹤睁开眼,柔软、微微卷曲的黑发映在眼底。
或许是在黑暗里待了太久,周云鹤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陆淮,病中的人思维都不太清晰,但刚与危机擦肩而过的身体却本能地知道眼前人毫无恶意,任由他接近触碰。
手臂微展,周云鹤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时青筋微微鼓起,淡青色的血管如微小的山脉在手背上延展出一道道深青,而后落在陆淮线条清晰的下颌,有力地承托起指尖人整个世界的重量。
肌肤相触的感觉只有被触碰的人知晓,过于熟悉的触感传来,陆淮惊醒般地抬头,鼻尖刚好擦过周云鹤的下颚,一愣之后化作满目惊喜:“你……!”
骤然从失去的惊慌中抽身,陆淮浑身一轻,蹲久了的腿放松之后立刻彰显出强烈的存在感,针扎似的酸疼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周云鹤从没想过陆淮会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但面对陆淮,他的身体永远比意识快一步,手已经搭上了陆淮的后脖颈,轻轻捏了一下。
陆淮顿时僵住,应激似的立刻反手握住周云鹤的手腕绝不让他松开,但这个动作只保持了很短的几秒陆淮整个人就从脖子红到了脸颊,整个人犹如煮熟的北极甜虾,就差蹦上病床的另一边蜷起来了。
周云鹤怎么这样!
陆淮红着脸想——捏脖子什么的也太那什么了吧?上辈子明明只有他们滚在床上,他被弄得受不了了这人才会做这个动作哄他放松。
怎么……怎么大白天就这么捏他呀?
绝对说不上纯情但就是因为重生莫名变纯情了的陆小少爷:“……”周云鹤你给我清醒一点!!!
这边陆淮被一个动作捏得灵魂出窍、六神无主,那边周云鹤惊鸿一瞥,很快认出了陆淮。
尽管完全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陆淮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但周云鹤不愧是周云鹤,分毫不见慌乱,镇静沉着地处理眼下最紧急的要件。
感觉到陆淮不愿意放开抓着他的手,他也从善如流地任他抓着,动作轻缓地离开掌下那片触感良好、微微发烫的莹润皮肤,带着陆淮的手放到病床上。
这会儿陆淮终于反应过来一直这么抓着人家的手很不礼貌,万一周云鹤觉得自己在占他便宜就此对他生出厌恶之心——那绝不可能。
陆淮瞬间就否定了这个无聊的想法,是周云鹤先捏他后脖颈的,要是讲道理的话,他肯定稳赢。
“阿淮?”直到周云鹤略显低哑的声音传来,陆淮才赶忙放开手。
“啊……那什么……”虽说知道周云鹤今天就会醒,但他才刚重生几个小时,又和陆南风斗智斗勇几个回合争取到了来医院的机会,自己都还懵着不知道该以哪副面孔面对周云鹤。
十九岁吧?
十九岁阳光灿烂的自己这时候该做什么反应?陆淮狠狠搜刮一圈大脑,几乎是慌慌张张、同手同脚地倒了杯水递给周云鹤。
“你先喝口水吧,嗓子都哑了。”
“我哥出去接电话了,要我去把你的保镖叫进来吗?”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哥说你睡了快一周,要不还是找医生来看看?”
终于冷静了一点,陆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下的正事,想要抬手去按呼叫铃,手指刚伸出来,就被周云鹤截住。
这人挂上一个令人安心的从容微笑,轻轻抚了抚陆淮散在耳边的额发,是安慰的意思。
“别慌,我感觉很好,暂时不用看护,你哥事情多,也别打扰他。”周云鹤喝了口水润过嗓子,态度平和到诡异,仿佛他不是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而是睡了一个饱足的午觉。
比起自己,他似乎更关心陆淮:“倒是阿淮,你真的没事吗?是不是周雨生……?”
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上辈子周云鹤给他的没有任何区别,陆淮忍不住眼眶一红,分明已经调节好的情绪瞬间崩盘,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直在眼眶里打转。
好在限于角度,云鹤没有看到他失控的表情,只看见微微泛红的眼眶,陆淮才找到一点空余压下四溢的情绪,将眼泪逼了回去。
知道周云鹤死讯时,那种仿佛整颗心脏被生挖出来的只剩空洞、七彩世界瞬间褪成黑白的感觉太可怕,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真正失而复得的这一刻,陆淮空洞的心脏终于重新长出血肉,焕发出了无匹的生机。
周云鹤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心中千言万语凝作一句回应:“啊,和周雨生没关系,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我就是单纯地想来看你!”
周云鹤听这一句忽地抬头,倒不是觉得陆淮在开玩笑,只是一瞬间为陆淮感到心痛——周雨生究竟做得多过分,才让那么爱他的陆淮决定放手?
陆淮……又该有多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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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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