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上京城三十里外的灵宝寺,悠扬的钟声漫过岁月侵蚀过的琉璃瓦,荡过似乎要冲进滚滚阴云的墨竹林。
永康帝那身玄袍,金龙盘身,冕旒上的珠子随他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脆响。僧众念诵经文,永康帝就在,院里高僧的指引下,祭拜天地,祭拜天地,祈福上香。
诸位皇子站在后方一侧,燕铭也在其中。其实他早已封王,按理应与臣子一起,可永康帝对他的偏爱从不遮掩,燕铭也只是默默接受,站在最不惹眼的角落。
“三弟容貌俊雅,在一众兄弟中,也是出类拔萃。今日又穿了与父皇相似的玄色,即便站在角落,也一样的引人注目。”
听到这番话,梁宸宇微微侧过头,看向太子那张阴柔的脸,“无论颜色有多相似,也不过是件普通衣裳,如何能与父皇的龙袍相比?还是太子觉得父皇的龙袍,也不过如此,只有太子殿下的冕服,才最是特别?”
梁宸昊神色一凛,压低声道:“大哥,话可不能乱说……”
这时香以点燃,众僧喉间低沉的梵音也接近尾声。梁宸宇不再说话,视线却悄悄暼向后侧。只见燕铭一身玄衣,俊美的脸神色淡漠,好似三柱高香,那缭缭的薄烟,飘忽在周围之外。
梁宸宇心中轻叹,缓缓收回视线。他如此,站在百官之中的赵浒黎。亦是如此。方才趁着诵经的机会,他偷偷瞟了眼燕铭,随后也叹了口气,心中碎碎念叨,“小蝉,你到底来不来呀?”
宝殿内的释迦摩尼佛,眼若青莲,慈眉善目的面向众生,可众生心中各有只执念,尽心为百姓祈福的,又能有几个。
随着轻烟飘远,礼官宣读完祝文,法事接近尾声。不过在此之后,永康帝还要带小梁王去吊念瑜妃,所以安排百官在此吃斋。而与两人同去的,还有赵浒黎,虽然他一路跟着,却只候在祠堂外。
等他们到了独立的祠堂,孙福海早已将香案布置好,还特意摆上瑜妃和逍遥师傅最爱的糕点。
只是收拾香案的时候,他一边擦拭灵位,哭的老泪纵横,一边还碎碎念叨,让瑜妃和逍遥师傅,保佑小梁王能早点找个王妃,生个小王爷。到时,他死,也能死的瞑目了。
永康帝来的时候,他已经躬着身子候在外面,所以他那双红肿的眼睛,永康帝自然也没有瞧见。
而燕铭经过时,却停了脚步,手在孙福海的肩头拍了拍,声音依旧淡淡的,却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孙管家,去我把准备的桂花香拿来。”
孙福海本想劝说来着,却被赵浒黎拦住:“小梁王一年到头,难得放纵一回,孙管家就不要劝了。”
昏黄的老眼,也是装着心疼,叹了口气,才步履蹒跚的离开。他走之后,燕铭暼了一眼赵浒黎,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转身进了祠堂,熟悉的墨竹香四溢飘荡,香案上供奉两个灵牌,是瑜妃和逍遥师傅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副画像。
这画中有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眉眼含笑,相依在一起。一位头戴玉簪清雅出尘。若细看,那女子细白的手,正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肚子……
而另一位,头戴金步摇,容貌绝色,尤其那双惊艳的美眸,竟与燕铭有八分相似!
“琬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明艳夺目,而孤却老了……”
威严的帝王,罕见流露出些许的脆弱。幽深的眸,望着画中的美人,无语凝噎。
清风徐来,细雨缠绵,半晌,永康帝才再次开口,“孤本想让我们的孩子继承皇位,可他偏偏学了逍遥师傅,想要纵情江湖……”
燕铭垂着眸,没有说话,这时永康帝转过头,“之前孤问过你的话,今日当着你母妃的面,再问一次,你当真无心皇位?”
燕铭立刻跪下,“父皇知道,儿臣从年幼时便贪玩好动,实在不是坐储君的料!”
永康帝叹了口气,“你瞧瞧他,果然自始至终还是最听你的话……”随后他挥了挥手,让燕铭起身,“算了……”接着走到香案旁,点了三柱香,插进香炉里。
檀香的味道,在空中飘散,淡淡的安心。永康帝凝望着画中的女子,又驻足了许久,之后方才问道:“今日你要留在寺里过夜?”
燕铭点了点头,“望父皇准许。”
“准!”
龙袍的袖摆甩起,永康帝随后出了祠堂。
如此只剩墨竹,檀香,细雨,陪伴着燕铭。扯过旁边的蒲团,燕铭盘膝而坐,幽邃的盯着画像中的两位女子,一遍一遍的用眼神描绘。
“母妃,师傅,燕儿不孝……”随后垂下的眸中,饱含歉意,“燕儿曾说过要娶师妹为妻,此生不离不弃,会找照顾她一辈子……可燕儿要失言了。燕儿喜欢上了一位江湖女子,总是忍不住的想她,念她,想与她游历天下……”
“不过母妃,师傅放心,若师妹尚在人世,往后余生,燕儿定会护她一世周全,只是不再有儿女情长。”
香灰掉进香炉,仿佛是应声而落。
燕铭起身走到香案前,在画像下面的柜子上摸索片刻,这时指间下方,响起咔哒一声,随后从柜子中弹出一个暗格。
燕铭拿出暗格中的盒子,小心打开,一把造型别致的扇子,安静的躺在里面。
“筠儿,师傅今日开始教你阴阳扇。”
“所谓阴阳扇,一扇见阴阳。这里的见阴阳,并非外界所传的生死,而是阴阳相合。阳为盾,阴为刃,但阴阳互藏,阳亦可为了守护珍贵的东西,化身为刃,而阴,亦可为了珍贵的东西不被伤害,而变身为盾。此乃阴阳扇,真正的用意。”
“阴阳虽为一体,但是两扇的所用功法路数,却完全不同。所以燕儿是想先学盾,还是先学刃呢?”
“我要学盾,我要保护师傅和母亲!”
画中的两位女子相识而笑,“好,母妃和逍遥师傅,都等着燕儿学成之时……”
烛火摇曳,燕铭修长的手指,轻抚扇子坚硬骨节,随后从腰间抽出看起来与盒中相似的扇子,放了上去,只听吧嗒一声,两把扇子竟然完美的扣在一起。
随后他将阴阳扇,重新别回到腰间。
待走出祠堂,赵浒黎依旧站在外面,见燕铭出来,随后道:“陛下已经回京了。”
“嗯。”
燕铭淡淡的应了一声,随后在满是积水的台阶上坐下,挺直的脊背,靠着坚硬的石梯,仰着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雨滴。
“你去瞧瞧,孙福海怎么还没到?”
赵浒黎垂眸看向他,“湿气这么重,你一定要坐在这里吗?”
燕铭的声音淡淡的,冷冷的,“喝酒驱寒,况且你方才不是说,一年就放纵这么一回吗?”
赵浒黎嗤笑一声:“你到是会找借口搪塞……”说完他又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再次开口,“等着。”
他们来灵宝寺的时候,燕铭在自己的辇车上,藏了一坛桂花酿,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因为那酒,实在是香,不过他没问,燕铭也没说。
此时去找孙福海拿酒,定要出寺庙。“冉柒!”
一道鬼魅的身影悄然出现。
“我去拿酒,你带着暗卫保护好公子。”
冉柒点点头,他本就话少,今日更是惜字如金。
出去拿酒的路上,赵浒黎刚好经过一片竹林,隐约听到有人在哭,于是他好奇的走了过去。
只见林中的景石旁,孙福海抱着酒坛子,正哭的伤心。
赵浒黎一脸诧异,“孙管家?”
孙福海拿着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赵小公子,您怎么来了?”
“小梁王着急喝酒……”
孙福海这才看向怀中的酒坛,方才瞧见永康帝的銮驾离去,他忽然悲从心来,一时不能自己,忙躲进林中排解,到忘了酒坛子的事。
见那孙管家那么大把年纪,哭的老泪纵横,一时感慨,于是一手抱起酒坛,一手扶他起来。
不过两人刚走到一半,一名暗卫忽然现身。
赵浒黎眉头微蹙,却不觉得此时有人敢闯灵宝寺,不过他尚未开口,旁边的孙福海明显紧张起来,“真是急死老奴!你快儿点说呀,到底怎么了?”
可那暗卫依旧支支吾吾,这时赵浒黎脑中灵光乍现,吊起的狐狸眼也跟着一亮,“是她来了?!”
暗卫点了点头。
孙福海一头的雾水,“谁来了?王爷到底有没有危险?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
这时赵浒黎却说不急。
可孙福海根本不信,甩开赵浒黎的手,就不管不顾的向前冲,这会儿步伐到是矫健很。
赵浒黎无奈的笑了一声,“孙管家,您若想有小主子,就慢点走。”
说完这句话,他刚好瞥见手里的那坛桂花香,“哎,这酒给我喝,才更合适……”
“你说明白点儿,什么叫,想有小主子就慢点走?”说到这,孙福海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压低声音:“阿弥陀佛,难道这寺里藏了王爷的心上人?”
“噗,咳咳咳……”赵浒黎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半晌顺过气来,“孙管家不愧是见多识广,只是您这想法实在太野了,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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