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栐言从屋里出来时还有些恍惚,他停在门口,遥遥看向正对主卧的无篱庭院。
长势极高的玉兰树正栽在院里桌椅边上,花期已过,大片的绿叶铺在一起,给底下遮出漏了零星光点的阴影来,
柳承午坐在其中一只石椅子上,和他离开时的动作几乎没变,只低着头,无比谨慎地落笔,全心投进去似得专注。
时日越接近夏季,没有东西遮掩的地方就越容易被晒热,柳栐言越过躁动的空气看柳承午,那人听话地呆在阴影下方,安静的,透着凉的,在已然升高的日头里一心一意地练字。
柳栐言也跟着平静下来,他迈步过去,每一步都走的很稳,要说柳承午虽专注于笔下的字,但不管怎么说都是生死中练出来的本能,更何况柳栐言不会隐藏气息,因而还未靠近几步就扰了他。
许是之前太过专注,忽然察觉有人靠近的柳承午直接变回了在王爷府里做暗卫时的状态,坐姿尚未改变,周身已起了戒备,没拿笔的手飞快一转,便从贴身的衣物间摸出一把藏于其中的短匕首,转过来的眸子更是冷的像闪着寒光的刀锋。
只是那凝起杀意的视线刚触上柳栐言便蓦地一顿,瞬间变成惶恐慌张,先前释出的煞气更是敛的干干净净,急急将笔跟匕首搁在桌上后就在石椅边跪了下去,满是因自己犯上而掩不住的紧张。
等柳栐言走到他跟前站定了,柳承午伏着的身子才颤了一颤,嚅嗫地喊他主人。
柳栐言就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什么揪紧了,他还不确定自己对这人的在意到了哪个程度,但至少不愿意把柳承午独自丢在不安里,便蹲下去逗他,
“惊着你了?”
“没,没有...”
“没有你掏什么匕首?”
柳承午僵的厉害,不知所措地伏着不动,又说不出什么,断续着说了两声属下,不知自己想到了什么,便整个人都发起抖来,惹的柳栐言想顺他的背缓解,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慌成这样,”
那人近在咫尺,柳栐言还是伸手了,倒不是真的去顺背,只在那人头上轻拍了两下,像安抚一只大型的犬,
“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见那人没反应过来,或是听明白了一时不敢动作,便自个先坐到椅子上去,边拿了那只短匕首在手里把玩边喊他,
“承午,坐过来。”
柳承午安静了一会才小声应了是,束手束脚地在柳栐言身边坐好,只是看到主人拿在手里的利器仍是一滞,埋着头的架势简直像要重新跪回去,弄得柳栐言有点憋不住笑,
“行啦,好像我欺负你似得,”
他在两只手里来回倒腾那把匕首,倒腾到觉得没意思了就放回去,在桌上用食指一圈圈转着柄,
“我让你换了这身衣服,也还能藏的了暗器?”
“是。”
柳承午还有些紧张,听主人发问赶忙回话,回完又觉得太过简略,犹豫地补充一句,
“属下无能,能收的比以前要少些。”
...原来这东西还不止一把么。
柳栐言沉默着把匕首推回去,眼睁睁看着柳承午恭敬地接下来再收回去,却也没看出是怎么收的,只刀锋上滑过的光芒微闪,接着便再不见踪影。
柳栐言突然觉得自己护着的这人是个行走的兵器库。
虽说武力不在柳栐言的认知范围内,但好在认字识字是他在教,柳栐言大略看了一遍过去,几乎耗了一整个上午时间写出来的成品并没有多少,每个字都看得出下笔之人谨慎的要命,怕是还担心写错了会废纸,
“写几遍了?”
“...回主人,二十,”
这才正好一半,半天之久的时间只写了这么几个字,再加上昨日没完全纠正过来的握笔姿势,柳栐言轻声叹了叹,捏了他的右手过来,
“主人...?”
柳栐言替他捏手心,从掌心慢慢揉出去,再顺着指节寸寸按转,柳承午很快意识到主人在做什么,被捉住的手颤了一下,又强迫自己放松,只低着头看主人的动作,出声时已有些哑,
“主人,属下不碍事的,”
“现在不碍事,等抽筋了疼不死你,”
比起他曾经受过的疼,只是抽筋又算得了什么,柳承午觉得自己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再说不出旁的话来,连带着眼里都有些热。
他这边变得格外安静,柳栐言那就捏的愈发顺手,偶尔抬眼撇见那人垂着头的样子,心里便总会陷入柔软。
柳承午不会抵抗他。
这点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因而此时察觉到的这份喜欢,柳栐言并不准备直接告诉那人。
他明白自己随时都可以把那人推到死路里去,只要他愿意,不管柳承午心中抗拒与否,最后都会变成顺从屈服的情形,他甚至可以折去那人的骄傲,强迫那人,占有那人,同时也毁了那人。
柳栐言知道,若他说出来了,那人就再没有选择的机会。
柳承午将最后一竖笔直地划下去,浸在笔豪里的墨水随之染在纸上,黑润的水泽便隐进整个字形里,他静静地看着,等墨水全干了才谨慎地把笔架在笔格上,再学着主人的样子慢慢揉捏自己握笔的那只手。
柳栐言回去照看病患前给他下了新的命令,每写一遍就得停下来歇息片刻,那位陆小姐的症状似乎有些麻烦,因此在他的主人出来之前,他大概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完成主人给他的惩罚。
柳承午坐在那,揉着揉着就有些走神,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什么都不用多想,只是在天气适宜的时节里待在清凉的阴影下头,近乎放松地描写已经记熟了的两个名字,等写完一遍就停下来,放任那些惹人犯困的夏风拂身而过。
七日之期已至,却也只不过七日而已。
若不是时时谨记,柳承午甚至觉得自己已在这里得了一生的运气,毕竟他的主人赐予他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到几乎要盖去他原先的所有痕迹,偶尔想起过往就恍如隔世,像是先前皆活在冰冷无望的梦里一般。
柳承午兀自发着愣,忽的风涌纸动,激的他快于思绪的猛然按住纸张防止它吹落,这么一出动作倒是让人回过神来,只看着被自己压着的东西哗啦啦地由风弄出一点响,这才察觉自己竟呆坐了好久。
他坐正回去,小心翼翼地抚平方才情急之下弄出来的皱痕,等差不多抚平整了,这才重新握笔蘸墨,从主人的柳字开始另起一遍的写。
而写的再缓也有写完的时候,正如柳栐言预测的那样,他说陆朝絮的发热会折腾一段时间,就真的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柳承午照着数练完了,又在院里从日暮坐到天昏,直至完全黑下来,顶头星辰轮转过一小段弧了才等到主人出来。
柳栐言一副困倦的样子,柳承午说要去端晚膳时也提不起劲,只把人往屋里赶,要说柳栐言难得进柳承午的屋子,反而使那人有些拘束,在没什么物件的一方地里杵着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小心请示,
“主人?”
“躺床上去,先替你行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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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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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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