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16)

兰慧一听,呸了一声,又冲过去打:“这重要吗!这又关你什么事!好好一个家,你偏要挑唆这个挑唆那个,今日就算是三嫂嫂在,我也要打烂了你这张破铜锣嘴!”

朱氏一脸着急,既不敢去看兰山君,也不敢去看地上的兰三和兰慧,更不愿意去看站在门口神色莫测的儿媳妇,便低头继续抹泪。

一屋子里,只有兰山君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依旧不言不语,神情平静。

朱氏便发现,无论是前几日婆母为难她,还是今日自己误解她,她都没有发脾气,没有气得大声喊叫,没有觉得委屈或者愤怒,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温温和和地跟她说话。

她似乎,没有脾气一般。

她一直都是这般吗?

这般的山君,让朱氏心口发酸发胀,只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扇门,疏离得很。

——

而果然如同兰山君预料一般,与母亲划出一条道来之后,她的态度就变了。

兰山君再去给苏行舟送葬,她非但没有遭到阻拦,反而还给了许多准备好的祭品。就是祖母这几日缓过劲来了,想叫她过去敲打一番,也被母亲拦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这让她在镇国公府里活得轻松了许多,可见老人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有几分道理的。

兰三见了她也不好意思,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道:“咱们跟齐王府好,郁清梧和苏行舟是邬阁老的弟子——我记得我之前就给你说过齐王跟邬阁老不和,你若是去送葬,怕是齐王府不喜。”

兰山君定定地看他一眼,温和说,“三哥哥这样真能考上官?”

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伤人心,兰三少爷脸色顿时猪肝一样。

兰山君:“我是寿老夫人领着去的,替的是老夫人言行。齐王可曾因为寿老夫人是邬阁老的嫂嫂而针对她?”

这倒没有。寿老夫人并不掺和朝堂事,对几个皇子都是一样的,很受尊敬。

兰山君:“寿老夫人叫我做此事,我若是拒绝会如何?”

那肯定也不行。兰三少爷摇摇头,“你得去,不然母亲也会不依。”

男人有男人的拉帮结派,女人之间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彼此和气着,给对方留下情面,日后也好相见,也能帮着男人缓和气焰。

毕竟朝堂瞬息万变,今日是敌,来日说不得是友。万不可得罪死了。

兰山君便笑了笑:“既然我得去,你又拦在这里做什么?”

朱氏在一边听得担心,就怕他们吵起来。眼见儿子势弱,连忙拉开他,“快些让开吧,不然要误了时辰。”

兰山君恭恭敬敬地谢过她,坐上马车去了郁家。

寿老夫人已经到了,见了她来,拉着过去问,“你家里可曾为难你?”

兰山君摇头,“没有。”

寿老夫人却已经打听到消息了,她说,“有!”

兰山君忍不住笑了笑,“那也算不得为难。”

寿老夫人叹气,“你放心,我还会亲自与他们说的,等事情了结之后,我再给你送些谢礼过去,明白人定然知道这是我要你做的,不会为难你。”

兰山君点了点头,心中感激。无论有没有寿老夫人,她都得来这一趟。

郁清梧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她只需要过去为棺木遮住伞。

今日还在下雪。好在雪不大,兰山君穿了一件白色的斗篷,举着黑伞跟在郁清梧的身后。

依旧是他遮棺材上半边,她遮下半边。

郁清梧给她塞了一个暖炉。

他说,“今日霜雪重。”

兰山君摇摇头,“我不用。”

送葬遮伞地抱着手炉算什么样子?她说,“我自小就练刀,一身的力气,也不畏寒。”

郁清梧:“阿兄不会见怪的,他是个很随和的人。”

但兰山君依旧不愿意。

郁清梧没有勉强,便把手炉给了赵妈妈。

赵妈妈手足无措,还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放在了屋子里。

主子们都没有用,她哪里敢呢。

寿老夫人是长辈,按着规矩是不能跟着送的。于是让钱妈妈等人陪着两人去。

絮风飘雪,郁清梧和兰山君撑着黑伞扶棺出门,一前一后,相顾无言,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南城的宅子里,将棺木稳稳地抬进了堂庭里放着。

郁清梧今日一直很平静,跪在那里跟兰山君一块烧纸钱。但就是太安静了,兰山君担心看了他一眼,没曾想他倒是微微回了她一个笑意,道:“别担心。”

别担心,他没事。

兰山君颔首。

屋内屋外已经挂满了白幡,左邻右舍纷纷过来偷看,兰山君没有让人关门,只让赵妈妈和钱妈妈在外头给大家发白饼。

收了白饼的人家,便要说几句死者的好话,这是为死者祈福的,阎王面前数功德,这些话要数进去。

郁清梧没有办过丧事,不懂这些,瞧见这一幕又朝着兰山君道谢。

兰山君拿了一个白饼慢吞吞嚼了一口,坐在廊下看外头的飘雪:“无妨。”

但顿了顿,她又说,“但你要是真谢我,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郁清梧跟过去,不好和她在一块坐着,便站在廊外:“请说。”

兰山君手里拿着饼,低垂眸眼,好似不太在意一般问起,“你知道不知道一种刑罚——”

她一出声,手就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这种刑罚很特别,它是把人关进一个小屋子里,整日里不见天光。”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老和尚跟她被关的联系。那就要牵扯到十六年前了。

她想,就算是老和尚所有的话都说谎了,但他是十六年前到的淮陵,这总不会错。

十六年前,也就是元狩三十一年,是一个节点。

可她不能直接问十六年前的事情。郁清梧本就心里对老和尚的事情有疑问,她若是这般问,他肯定能想到。

她也不能大肆去查这件事情,她摸不透后头有什么人看着自己。

她怕打草惊蛇。

她想了一夜,终于在天明看见天光的时候,想到了可以去查的东西。

——折磨她的这种法子其实也很特别。

她眼神看向更远白雪茫茫处,轻声道:“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人跟你说话,也不会有人与你衣裳,水,恭桶……”

“人活在里头,便没了尊严。”

“但他们会给你饭。纵然是冷菜馊饭。有了这些,你若是想活,也是能活的,只是活得……格外艰难些,犹如垂死挣扎的困兽。”

她心里如针扎一般痛起来,头埋得更下,她将白饼放进嘴巴里咬一口,哽咽声就成了含糊不清,她轻声问,“这是我在一本书里面看见的,但我记不得出处,记不得名字,记不得哪些人会用这种刑罚去……去关一个人。”

郁清梧诧异地看着她。这般的刑罚实在是恐怖又稀罕。

但一想她可能是随口找了个问题抛给自己做谢礼,倒是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越发感激她,道:“我一定为姑娘查出来。”

他对兰姑娘实在是感激不尽,从一开始的素味平生到现在可以坐下来说几句话,其实也不过是几天。但她的恩情,他却是要还许久许久了。

他郑重道,“以后姑娘但有差遣,郁某定然不会推脱。”

他真心实意地道谢,兰山君却真生出了几分利用的心思。

她知道,郁清梧在未来的十年里,也曾叱咤风云过一段日子。

有时候很奇怪,明明他上辈子前头那般有名,但她却没怎么听闻,直到后面他跟邬庆川分崩离析,拔刀相向,他的名声一夜之间才呼啸一般卷到了她的跟前。

贪权谋利,背叛师恩,都是污名。

于是,生出利用这样的他去跟宋知味斗的心思,尤其是当着苏行舟的棺木,她又心怀愧疚——人人都有自己的爱恨,郁清梧的爱恨在苏家兄妹,他身上也背着两条人命需要昭雪。

他们要杀的人不同,很不该为她的命而横生枝节。

她便没有立刻答这句话,而是说,“等以后……我若是有事情,就找你帮忙。”

郁清梧认真点点头。

今日风雪虽然不大,但站了这么久,他的身上早已经堆上了一身积雪。他一点头,头上的积雪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兰山君便道:“你还是进来吧,这种时候,别把自己冻病了。”

郁清梧犹豫一瞬,还是进了廊内,只是离得稍远一些。

两人半晌无语,兰山君便问了一句,“苏公子的事情……怎么说?”

郁清梧的眉眼便又低沉下去。

他这般模样,兰山君根本不用他说,就知道此事没有结果了。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现在的郁清梧,才刚刚开始踏入洛阳,远没有后面的权势,邬阁老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

她只能安慰道:“慢慢来吧。”

这应该是往后一生中最后稚嫩的时候。

郁清梧便发现自己很喜欢兰山君的安慰。她说话总是不急不缓,不浮不躁,让他本来藏满了戾气的心平静了些。

他也拿了个白饼咬一口,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两人默默吃完一个饼,风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兰山君沉默良久,还是试探性提醒道:“你是邬阁老的弟子,你可以让邬阁老去帮你查……”

她道:“我听人说,邬阁老待你如亲子——”

郁清梧的神色更加复杂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对于如同父亲一般的先生来说,他此时质疑先生一句都是不对的。但先生急急压下阿兄的案子,不让他去查阿兄的死因,甚至不让他查博远侯时,又让他察觉到了先生跟以前的不同。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神情逐渐迷茫起来。

兰山君见此,就不敢继续问了。

她只静静地站着陪他。

这必然是一段痛苦难熬的日子。

她懂。

廊外,大雪磅礴。

她站了一会,突然跟郁清梧道:“我家师父去世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场大雪。我来洛阳之前住在驿站里,碰巧,也下了一场雪。”

她说,“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我师父来看我了。”

郁清梧方才满含戾气的心听见这句话,因着她话里面的眷念,蓦然之间戾气竟然消散了一些。他随着她看向漫天风雪中,迟疑问道:“兰姑娘。”

兰山君:“嗯?”

郁清梧:“我总觉得……姑娘之前应该是认识我的。”

他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兰山君愣了愣,而后摇头,“不曾见过。”

不算见过。

他断头的时候,不曾看见过她。

她看札记的时候,也不曾真的见过他。

她说:“驿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

郁清梧笑了笑,“这样啊……我还以为,姑娘与我是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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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16)【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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