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玙瘫倒在腐木上,鞋尖烦躁地踢着箱顶:“什么劳什子阴曹地府!”他扯松领口,露出半截泛红的脖颈,“再敢折腾我,拆了你这鬼门关!”
台阶下,扎纸匠人精心制作的金山银山、绫罗绸缎堆成小山,连纸扎的丫鬟仆从都身着绣金线的素衣。
棺木铜环碰撞声由远及近,艾玙贴着箱壁摸到空荡荡的夹层,本该塞满金银的礼箱此刻连张冥钞都不见,箱底只残留半枚沾着腐泥的铜铃。
他后槽牙咬得发酸,指节在朽木上碾出白痕:“好个空手套白狼!”
落地瞬间,箱盖“吱呀”弹开半寸。
艾玙眯眼望去,幽冥婚堂中央,两口棺椁如巨兽盘踞。
他爬出来,靴底碾碎台阶上的镇魂符,低声骂道:“倒是会挑冤大头!”
两具棺材之间,铺满用磷火凝成的曼珠沙华,幽幽蓝光映照在棺木上,忽明忽暗。
这是专门准备的阴阳棺,入棺者,魂将永困幽冥。
所谓的冥婚大典,不过是选取阳寿未尽的活人,与幽冥界的亡灵缔结姻缘,以平衡阴阳之气。
可活人若签下“血魂契”,肉身将长睡不醒,魂魄在幽冥界履行婚约,阳寿耗尽后则永留阴间。
为何要平息怨气?难不成……这棺主人的死因有蹊跷?
棺表面缠绕着镇魂索,索上密密麻麻贴着洒了朱砂的黄符,棺角垂下的珍珠链间,穿插着刻满梵文的桃木片,每当阴风掠过,便发出细碎的铮鸣。
艾玙对着阴森的供桌草草拜了三拜,目光扫过那些扭曲如活物的符咒,皱眉,他分不清这是异乡秘术还是古早邪术,只想着得尽快找到邬祉。
穿过垂落腐藤的回廊,艾玙在岔路口顿住脚步。
右侧……
左侧……
艾玙往右边刚走两步又旋身,朝着左侧阴冷的风走去。
不过片刻,没有尽的头忘川河在眼前铺展开。
水底沉着无数闪烁的光点,河水还算清澈,倒映着两岸摇曳的彼岸花,红与蓝交织成诡异而凄美的光影。
宽阔的河面上,漂浮着形态各异的舟楫。
偶尔有一阵阴风吹过,舟楫轻轻摇晃,魂魄们的衣袂随之飘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腐浪卷着断木从脚边掠过,艾玙逆着磷火漂浮的方向疾行,当那抹雪白银发刺破雾霭时,他开心地扑了过去:“楚兄!忘川!”
楚知渊:“邬少爷呢?”
“缚魂藤断了,被阴差拖走了。”
忘川挑眉:“那救人?”
“劳烦二位!”艾玙猛地扣住两人手腕,重重地摁了下。
冥界来了位人间客,这可是奇闻异事!
小鬼们挤破了望乡台的栏杆,争先恐后要瞧一眼这百年难遇的活人模样。
这位人间客可不得了!
当那位人间客踏着血水走来时,阴雾都被他周身寒意劈出缝隙,苍白面皮上凝着霜,眉眼却如刀刻玉琢,冷硬轮廓在鬼火映照下泛着奇异的光,连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都黯淡三分。
“小郎君~看这里!”
两具身躯共用一副骨架的双生鬼女扭着腰肢贴过来,十二只手同时挥动着褪色的红帕。
邬祉被阴差铁链勒得生疼,却连眼皮都未抬。
比起那三位奇形怪状的阴差,眼前这景象实在算不得稀奇。
一位浑身泡得肿胀发白,皮肤下翻涌着青黑血管,像无数蚯蚓在蠕动。
发丝黏在脸上,遮挡着被鱼群啃噬得只剩半边的眼眶,眼球却诡异地悬浮在眼窝外。
最恐怖的是它躯干,胸口到腹部被粗麻线胡乱缝合,缝隙间不断渗出腥臭的河水,里面还能瞥见半截发白的肋骨,随着呼吸开合,发出潮湿的“咕噜”声。
另一位的皮肤如同碎裂的镜面,布满蛛网状裂痕,每个碎片里都映出不同角度的扭曲面容。
当它移动时,碎片会错位重组。
最骇人的是它的双手,指尖不断生长出尖锐的玻璃棱,划过墙壁便留下渗血的抓痕,而掌心凹陷处嵌着枚眼球,随着它的注视,眼球表面会浮现出受害者的倒影。
第三位就更一言难尽了……
它整个人像被高温融化的蜡像,五官正在缓慢坍塌,鼻子变成蜡油滴在胸口,嘴巴咧开到耳根,露出由蜡烛芯组成的獠牙。
它的身体不断滴落粘稠的蜡油,所过之处地面凝结成诡异的蜡毯。
腹部高高隆起,表面布满鼓胀的青筋,能清晰看见里面蠕动的“食物”,有时是挣扎的手臂,有时是半截腿骨。
当它张开嘴,喷出的不是呼吸,而是带着焦糊味的滚烫蜡液,瞬间就能将人包裹成蜡像。
哈哈,邬祉已经快死了,他想白白嫩嫩、抱着巨舒服还不会打人的小宝了。
幽冥的腐风扑在斑驳砖墙上,邬祉被推进这间破屋时,听见门锁落下的声响混着铁链的哗啦。
他倚着结满尸斑的木柱冷笑,那些阴差倒也知道,活人混进恶鬼堆里,指不定是谁先啃了谁。
三人步伐从容地穿行在幽冥街巷,引得鬼市摊主纷纷探头张望。
远处巡逻的阴差握紧哭丧棒,却在瞥见忘川腰间那枚刻着“河伯令”的玉牌时,喉间的呵斥化作了吞咽口水的声响。
“阿川哥哥,求你了,帮个忙。”
忘川斜倚在楚知渊身上,指尖绕着他垂落的银发,眼尾漫着懒洋洋的戏谑:“阿川哥哥?这称呼倒甜。”
楚知渊轻笑不语。
“你和他什么关系?要你如此求我?”
忘川屈指弹飞艾玙肩头的磷火,明明眉眼带笑,周遭的幽冥雾霭却都自觉矮了三分,没有半分怒意,不用嘶吼,便已是众生不敢僭越的天规。
“啊……?”
艾玙想了想,什么关系?两个各有图谋的人走到了一起,其中一位对另外一位是什么关系?他吃邬祉的,睡邬祉的……床。
他斟酌地回:“债主吧……他供我吃住,我讨他便宜。”
“债主?”忘川嗤笑出声,“人死债消,他死了你岂不干净?”
艾玙垂眸,半晌才闷闷开口:“可没了他,这幽冥的路……”
他忽然抬头,目光扫过忘川腰间的河伯令,“楚兄又怎么能顺藤摸瓜,找到藏在暗处的你?”
幽冥的风突然停了。
忘川的笑意僵在嘴角,楚渊适时按住他发颤的手背。
艾玙趁机拽住忘川的衣袖晃了晃,那双浸着人间风雪的眸子抬起来:“阿川哥哥,就当还楚兄人情?”
最后在艾玙的恳求下,忘川还是帮他找到了邬祉。
忘川将河伯令掷给艾玙,“辽枷在枉死城第七层,知渊陪我先去一趟,你找到人就来血桥汇合。”
艾玙在幽冥跌跌撞撞,霉运再次发作。
邬祉先一步逃出来,又为躲避阴差追捕,慌乱中躲进一口描金嫁妆箱,现在正坐在绸缎堆里屏息凝神。
这口箱子此刻正被当作新娘的陪嫁,随着送亲队伍缓缓前行。
谁能想到,一个被困在迎亲新郎的喜箱,一个藏在送嫁新娘的嫁妆里,本就命运交织的两人,竟以这样荒诞的方式,在阴婚队伍中擦肩而过。
新娘家生怕女儿魂魄逃跑,青烟袅袅间,几个眉眼猩红的纸人自火堆中浮现。
浸透尸血的红绸缠住箱身,将整口箱子包成密不透风的血色牢笼。
呼吸愈发困难,喉间泛起绝望的苦涩,就在一筹莫展之时,邬祉手腕上绑着的发带亮起微光,突然像活过来的灵蛇般扭动着挣脱束缚,顺着血绸缝隙钻出。
“轰隆!”头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箱盖被猛然掀开。
邬祉爬出来,刺眼的磷火中,那抹发带正悬在半空轻轻摇晃,末端还沾着几滴温热的血珠,仿佛是跨越生死递来的绳索。
邬祉刚踉跄着迈出半步,脚踝便被浸血的绸缎绊住,猩红布料疯长。
他伸手去抓箱沿借力,却扯落头顶悬着的喜帘,整片血绸轰然坠落,瞬间将他裹成挣扎的茧。
窒息感掐住咽喉的刹那,撕裂幽冥雾霭的怒吼破空而来:“邬祉!”
那声带着铁锈味的急喊,成了他坠入血色深渊前抓住的最后一缕光。
“邬祉!”
艾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浸透尸血的绸缎被他粗暴扯开,指腹擦过邬祉眼下血渍时,动作却突然放轻:“没事吧。”
邬祉仰望着上方那张紧绷的脸,愣愣地摇头。
“你怎么了?”
艾玙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睫毛在邬祉苍白皮肤上投下晃动的影。
邬祉盯着突然靠近的脸发呆,他望着那双染着血丝的眼睛,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真正让他激动的,是这近乎“掀盖头”的闯入,是有人不顾一切撕破血色囹圄,将他从幽冥的孤寂里拽入人间烟火的炽热。
“没、没事。”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艾玙笑了下:“你的味道。”
“你狗鼻子啊……”
“什么话!”艾玙立马冷酷地收了笑容,转身就走。
“哎哎哎!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损你!我错了!是我狗嘴吐不出象牙!”邬祉亦步亦趋跟着,见艾玙把脸撇向右侧,立刻绕过去贴着耳畔哄:“你那鼻子灵得能当罗盘使,下次迷路我就跟着你走……”
艾玛绷不住唇角上扬,故意扭头朝左。
邬祉忙不迭绕圈,两人正闹得欢,脚下忽然腾起团幽蓝鬼火,绊得双双栽倒。
两人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