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瞬间凝固住,方才盛满笑意的言缓缓移向她,两侧面颊豆大的汗珠也昭示着主人如今有多惶恐。
“大,大胆!蒙骗本座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宗濡赡试图做最后的反抗。
“嘭!”
一股玄气从楚烟暖掌心冒出,正正击中他身侧的一盏青瓷。
碎裂声后,青瓷化作齑粉,风一吹便散的无影无踪。
“公子以为呢?”
宗濡赡亲眼瞧着钟爱的摆件与世长辞,机械地转过头颅来,躯体僵硬地扶起书案和散落的古籍,开始认真研读起来。
看来是听进去了。
楚烟暖展颜,十分满意他的表现,对他奋笔疾书时的埋首努力甚是欣慰。
她起身,眼底存了些温柔。
这样一位俊俏的小公子,即便犯了那些不可饶恕的罪孽,她还是愿意让他多活几日的。
算是,他生了一张好脸的福报。
楚烟暖这样想着,脑海中不自觉浮出一位故人的身影。
要是,阿焕还在的话……
可小公子还是那个身娇肉贵的小公子。
自入府后,神王居多了位貌美的小妖女护法这件事早已不算**。
于是楚烟暖又在这日认识了一位新朋友。
新朋友过于无礼,见她在窗边温书便偷摸着要吓她一跳。
谁知此等雕虫小技她早便习以为常,只轻轻一弹指,新朋友便飞出去八尺远。
“哎呦!”乐泫揉了揉撞疼的腰,“小美人怎么这般暴力!”
“阁下不知何故闯入我的居所,身为娇弱女子,我当然得有力自保才行啊。”楚烟暖头也不抬,甚至还悠悠然喝了口茶。
乐泫挣扎着起身,挥了挥袖摆出一副高深姿态来:“咳咳,本座好歹算前辈,小美人如此不知体贴,诶?!”
话还没说完,又有一股魔气应运而生转眼就向他冲来。
“我是护法乐泫!”他紧闭着眼,看着像是怕极了,倒也的确没有运起任何灵力要与她相抗。
此人,算是可信。
于是楚烟暖收了神通,勉强听听他所来有何贵干。
“那个,三日已到,神上圣辇已经入府了。”说着,他又凑到窗前,细细端详着楚烟暖的容貌,谄笑道,“神上这次回来,定是要为你授封并赐下正式职务了!”
那可不一定。
楚烟暖喝上书籍,小公子昨日喊了三十八次他要去神王面前告状,又喊了二十六次要把她赶出府,明摆着是有人撑腰胆子也肥了。
于是神王遣人来召时,楚烟暖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神王宗池庙,她也曾在一好友处听闻过他的事迹,或许是个值得信赖的上属。
然而,在见到小公子与宗池庙同座依偎时,她又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猜想。
顽劣少年,无非是受不住每日枯燥的学业,试图告发可怕的看守者得以解脱。
她双臂一瘫,仰天长叹。
这可真是窦娥冤呐。
面露无奈的神王只得苦笑着,顺了小公子的意“盘问”魔气的来历。
楚烟暖自知这些不过是做给宗濡赡看的,以彰显她并非心怀不轨之徒。
毕竟,关于她的一生所行,飞升判词上写得一清二楚。
正好,也叫其余神瞧瞧,她楚烟暖也并非他们口中的低劣之辈。
至于故事起点,自是要从她九岁那年说起。
关于,魔气。
她记忆中的父亲死在了一场山洪中。
她的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织女,依靠纺布挣了不少外快。
弟弟楚焕是早产儿。
她依稀记得那日明明岁月静好,父亲照常去了隔壁山头打猎。
他总说那边的好东西多,卖了好价钱回来给母亲添置首饰。
每每说到此处,母亲也会笑着附和他。
可事事当然不可能尽如人意。
一个时辰不到,山洪便将这美好的愿景冲散。
那时,楚夫人正怀胎八月,忽闻噩耗见了大红。
九岁的楚烟暖冒雨跑过了半个村子,才寻来稳婆保住母子性命。
孕期受了打击,分娩时伤了身子,楚夫人一病不起,连拿针都是一件难事。
她哭晕在床榻上,楚烟暖便背着弟弟守了她一天一夜。
毫无疑问,这个家以后的重担会落在这个小女童的身上。
她开始跟随叔叔伯伯们上山。
起先她还是远远跟着,只捡些野草来食。
要说察觉不到她的存在是必不可能的,只是他们并不认为,一个女娇娘会不害怕山里的惊险,硬要跟着他们猎些什么。
但他们错了。
孩童之间常有弹弓游戏,楚烟暖更是其中一把好手。
只是她的力气终究比不过这些常年劳作的猎户。
运气好了,偶尔还能打些小鸟来食。
可家中三口光靠她一人是决计不行的。
为饭食发愁的日子里,她常一人独坐院中,嘴上安慰母亲自己在外头烤了只小兽来吃,背地里却只靠着饮水解饿。
楚夫人也并非不曾怀疑过,可她面上的轻松总能骗过人性。
直至某日,大门被人敲响,惊得她险些被入口的清水呛去。
她跑去开了门,便见邻里的交好提着一只山鸡。
“姜叔?”她咽了口唾沫,控制自己尽量不往那处看。
对面似乎了解她的想法,将山鸡递到她面前:“卖不掉了,丢了也浪费,拿去吃吧。”
他们开始心照不宣地关注照顾着这位坚强的小姑娘。
有意无意地丢些小猎物给后面的楚烟暖捡去,也会特意提醒小姑娘捕兽陷阱的所在地,见了口味不错的野菜也会采些,事后送去楚家为三人添餐。
此处祥和之景,现在乃至往后,都是楚烟暖在悲惨世界中寻得的清静天地。
楚焕满月那日,母亲完成了一幅新绣品,叫楚烟暖送去主人家。
因着素日里和叔叔伯伯们多有来往,她自然养成了话术以讨得别人欢心。
同那人家说了不少好话,主人家欢喜,她也得了赏银。
于是新购了两件新衣,同余下的银子一并交给了楚夫人。
“阿娘长得好,穿新衣更好看!”她笑着抱过楚焕,要去内室给他换衣,“阿焕也是,满月宴办不了,新衣还是要穿的。”
“阿暖……”楚夫人启唇欲言,楚烟暖却先她一步开口:“阿娘,我天天上山,用不着的。”
楚夫人长叹,复又黯然神伤地看着自己半废的双手。
气氛忽的陷入诡异的沉默,直至有人叩响大门。
楚烟暖小跑着去开,便见姜叔立在门外。
他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止也止不住:“家中小子新学了箭术,特意分来给你们开开荤,也沾沾小焕的喜气。”
“谢姜叔!”女童双手接过难得的美味,眼中是怎么也盖不住的欣喜。
“不客气不客气,以后没准还能结成亲家呢。”
姜叔总喜欢拿她打趣。
一般这时候,楚夫人都会笑着走出来说孩子还小,不着急考虑。
桑榆暮影,楚烟暖抱着换了新衣的楚焕坐在院中。
轻声哄睡了他,掂量这怀中轻轻小小的人儿,她也不自觉展颜。
夕阳余晖落在二人身上,楚夫人借着厨房的小窗望出去,烟火气息也为他们蒙上一层色彩。
若是这般过下去,或许也不算很难。
用过晚膳,日落时分便准备入睡了。
悬月当空,因着楚焕总爱在半夜闹腾,楚烟暖睡眠极浅,半睡半醒间竟听见了姜叔家传了异响。
这动静可不算小,但姜叔家中并未掌灯,她原以为是进了贼人,匆匆拿了弹弓就要去帮忙。
殊不知此一去,余生安稳将烟消云散。
“凡夫俗子真是无知粗鄙,竟伤了本座的爱宠。”一童子身披玄色大氅,面庞隐在暗中叫人看不清神色,掌心凝聚的黑烟狠狠击打在姜叔身上。
她急得要大叫,又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
“妖物受死!”
姜叔幼子举起一块类头大的石头就要往那童子身上砸去。
楚烟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一击不能致命,从而引来更大的报复。
“竖子无礼。”童子嗓音沉得可怕,那一句不符合外貌年龄的威胁竟叫人心颤。
殷红溅落在泥墙上,也染红了楚烟暖的眼。
“谁?!”
许是她太过害怕,呼吸声急促得叫他察觉。
这药童杀红了眼,竟要叫每个吃了兔肉的人陪葬,她主动送上门,自然是羊入虎口难逃一死。
魔气打入她的心肺,甜腥味充盈口鼻,又被他粗暴地甩到一旁杂物堆积处。
他高举骇人的利爪,要刺入她的脖颈。
九岁的孩子被吓得不轻,顾不得身上大大小小的於伤和血窟窿,蜷缩在地紧紧护住头颅。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而一声痛呼随着血肉搅动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劝服自己勉力睁开一只眼,只见面前笼罩着一团黑雾,其中似是有道少年身影。
药童看着十分怕他,捂着被少年徒手撕开的胸口,不敢多言便逃离了此地。
少年睨她一眼,冷峻的面容微微有一丝松动。
“小姑娘,今日便算我魔界欠你的。”他说罢,就要抬手抹去她额角的血。
楚烟暖自然不信他,警戒冷酷的目光刺入他眼底。
“为什么杀人?”泪还是先一步打碎她的坚强,“我们只是想生存而已。”
少年一顿,半晌还是开口:“抱歉。”
他们陷入死寂的沉默中,她试图起身,却在后知后觉的一阵巨痛中弯下了腰。
“我不知你是何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碌碌无为之辈。”她哽咽,复又咽下那些委屈,“可,你的抱歉换不回姜叔他们的命。
“更换不回,世俗的公允之道。”
少年怔愣一瞬,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些动容。
刹那间,他面色又一变。
却不含杀气,更像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追求公允,自然要有与之匹敌的实力。”他抬手,一丝黑气钻入她的鼻腔,“我,且来助你。”
她最后的记忆只留在那人深邃的眉眼。
可那少年并没有“完璧归赵”的意识。
于是第二日醒来时,村里人只见她满身的血污,与周遭一片狼藉。
他们以为她恩将仇报,夜深后潜入姜家行不义之举。
可无人再辩,她不过垂髫之年,何来的气力?
继而又有一方士跳出来说,她身上有一股肃杀之气。
俗称,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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