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茫茫夜色下，一道黑影穿过村庄，走向荒无人迹的山道。
他一边走，一边发出压抑的轻咳。
后面不远处，茂密的草丛里。
楚逍放开拨开面前草叶的双手，回头道:“跟着他，真能找到那蛇妖？”
邬苗站在他旁边，双手抱胸，道:“我哪知道，反正你回去也没事可做，跟上去看看也不亏。”
又皱眉看蹲在草丛里的楚逍，不解:“你不是施了隐身术？怎么还畏畏缩缩做这幅模样？”
楚逍张嘴:“你懂什么？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是氛围！氛围你懂吗？”
“我可不懂你说的什么氛围。”邬苗好整以暇，伸手往前一指，“我只知道，你再不走，就要跟丢了。”
楚逍一惊，往前看去。
那道人影趔趄着，已经快要消失在山道的尽头。
“跟上，跟上！”
夜枭声声。
走到与绿腰分别的山道上，站在那块挡风的石头边，赵乾左右往草丛里看，压低了声音:“娘子——，娘子——”
四周静悄悄的，只偶尔风穿树林，淅淅索索。
不在吗？
赵乾失望，又有些着急。
“相公。”风卷声音，悠悠传来。
赵乾回头。
只见一条绿蛇盘踞在石头上，鳞片于月光之下，闪闪发光。
他松口气，随即又担心起来:“伤得这么重吗？怎么还变不成人形？”
绿蛇摇头:“并无大碍，只是原型疗伤更方便些。”
赵乾明白，又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娘子可认识一个穿紫衣男子？”
“紫衣？”绿腰惊讶，蛇头猛地竖起，急道:“相公怎么知道？是在哪里见过？”
赵乾道:“他今早来家，说要找娘子求药。同来的似乎还有一只猫儿，不过我只是远看了一眼，并不确定那只猫儿是不是。”
“猫儿！”绿腰却大惊，蛇头支着，滑下石顶，左右转圈，“他们果真找来了！怎么来得这么快？”
赵乾看她急得乱转，尾巴甩着，将周围草木压倒一片，十分担心。
“娘子？”
绿腰猛地停住，蛇脸凑过赵乾，“相公，事到如今，我便不再瞒你。”
赵乾摸摸她的鳞片安抚，然后取出火石升起火堆。
“不急，你慢慢说。”
火光摇曳，绿腰长尾将赵乾与火堆圈住，慢慢开口。
“前些时候来家里的，那个穿长衫的男人，你可还记得？”
赵乾点头:“你说他有些药材要卖给你，便同他一起出门了。”
绿腰摇头:“其实不是。”
“他来找我，是要我帮他做一件事。他答应我，事成之后，好处与我同分。我想着，这事成功，得到的好处，或许能治你的病，便就答应了……”
赵乾问道:“是什么情况？”
绿腰盯着他，一字一句:“绑架土地。”
山风一吹，火光摇曳。
赵乾一惊，倒吸一口凉风入肺，咳嗽个不停。绿腰轻车熟路，化出人形，帮他轻轻拍背。
等咳完，赵乾抬头:“土地？是神仙。”
绿腰点头:“不错。”
“来找我的，是只狐妖，名叫胡缘。他娘子是只兔精，名唤玲珑，得了些机缘在南阳县土地楚逍大人手下做事。”
赵乾恍然:“楚逍？就是今日来家那个……”
绿腰点头:“喜着紫衣，应该就是他。”
“胡缘用我的蛇毒，将他娘子玲珑迷晕，又变作玲珑的模样，诱哄楚逍大人喝下蛇毒。待楚逍大人晕倒后，他便将土地庙搜刮一番，里头的灵芝灵草灵露全部拿走。”
“本来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可我的目的只是想得到些能让你身体好起来的灵药，然而找遍土地庙，却完全不见有什么可用的药。”
“见此情形，我便心生一计。”
“土地庙没有，那其他神仙不定就有呢？便叫那胡缘变作玲珑，叫他去将山神引出，想用晕倒的土地楚逍，在山神那边来换些好处。”
“胡缘答应了，也将山神引出来了。只他只想要能提升修为的灵露，我却想要神药……”
“之后，胡缘身死。我也被抓，好容易才脱身从山神庙逃走，本想带你离开这里，只可惜，山神法力高强，我受伤太重……”
话说到这里，赵乾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眼睛一眨，泪水成串落下，泣道:“我的身子从小如此，你这又是何苦？”
绿腰将他揽住，只道:“与你相伴，是我这千年来最快乐的时光。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死去？”
一人一妖抱在一处，哭成一团。
等哭了一通，突然好像想到什么，赵乾急忙抬头:“他们已经找过来了，你定不能再留在这里。你快走，快走！”
说着，便要将绿腰推开。
绿腰却站在原地，只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她目光一转，落在某处。
赵乾动作顿住，目光顺着她看着的方向看过去。
夜色下的山林雾气氤氲，衬得月光越发静谧。
两道身影静站在远处，一个华衣高冠，手执折扇，谦谦如玉。
一个削肩束腰，裙袂翩跹，虽双手抱胸，依然风姿楚楚。
见赵乾目光看来。
执折扇的影子摆摆手道:“你们继续，继续，就当我们不存在……”
赵乾愣住，身旁绿腰已经拜倒:“小妖见过山神，见过楚逍大人……”
又是一日新始。
太阳才刚升起，应遮便乘着鼠叟的云来到了山神庙。
述职已经结束，需给众小妖们的报酬也已经发完。
此时的神庙里静悄悄的，只身前鼠叟慢慢往前，脚步哒哒轻响。
“若是学堂开起，这几间屋舍，便可作教书来用。神庙里空余的院子还有好几间，到时候应先生想要留宿此处，也很方便。”
犹记前几日，这位神使唤自己时，还是一口一个‘书生’。
今日却变成了应先生。
应遮想笑，却还是尽力忍住。
他今日来神庙，其实是有正事。
神使鼠叟欲开一间学院，广纳玉皇山境内的妖怪们前来读书。
若有学成的，可留在山神或各地徒弟麾下做事。玉皇山山神辖下，不识字的土地多着呢。
毕竟山神也读书不多。上梁歪了，下梁又能正到哪里去？
功德能够圆满，不代表学问也能圆满。
故而，这神庙方圆百里内最有学问的书生应遮，便被抓了壮丁。
——鼠叟欲聘他做这间书院的夫子。
抱着一些其他的小心思，应遮接受了这份聘请。
听着鼠叟慢慢说着自己对于这间书院未来的畅想，应遮有点心不在焉。
他转头左右四望，趁着鼠叟歇嘴的空隙，漫不经心问:“怎么不见山神？”
鼠叟止住话头，答他:“南阳县楚逍大人遇事，山神大人帮忙去了。”
应遮疑惑:“什么大事？还需得山神大人亲自去？”
鼠叟摇头，不想多说。
“应先生若实在好奇，还是等山神大人回来，自己去问吧。”
应遮只好按住自己的好奇心，把话题转移到鼠叟感兴趣的学院身上。
“学院欲开，山神可同意？”
鼠叟捋着胡须:“山神大人会同意的。”
应遮:“这么肯定？”
鼠叟一笑，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与之原型十分匹配的、狡猾的表情，道:“应先生到时候就知道了。”
嗯？应遮疑惑，什么意思？
好在他并没有疑惑很久。因为山神回来了。
天边云头落下，停在神庙门口，走了好几个人下来。
其中除了山神邬苗，还有应遮见过的南阳土地楚逍。其余两个，女子不认识，另一个男子脸色苍白，似乎有点眼熟。
至于哪里眼熟，他脑子来不及多想，腿已经跟着鼠叟，顺着连廊走出院子。
邬苗落下云头，拍拍手，对着楚逍道:“好了，事情结束，我要睡觉去啦！接下来，这蛇妖怎么处置，就看你自己了。”
楚逍惊讶:“怎么？你就不管啦！”
邬苗没好气:“还要怎么管？罪首都帮你抓回来了！”
楚逍期期艾艾，偷偷看了后面正相扶下云夫妻两眼。
“可是……”
还没‘可’出来，才下云的赵乾噗通一声拜倒:“求山神大人，楚逍大人，宽宏大量，饶内子一命！”
绿腰随之拜下，亦求:“小妖死不足惜！只求山神大人大发慈悲，赐下神药，救外子一命！”
一个求‘饶’，一个求‘救’。
楚逍挠挠脑袋，“啊这……”
求救的眼神望旁边邬苗，两人眼神一碰，邬苗别过头去。
然后用一道传音，炸在楚逍耳边:‘信誓旦旦说完找回场子的是你！如今罪首擒获，犹犹豫豫的又是你！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可别再找我！’
楚逍到底理亏，捂着耳朵，张嘴正要说话，旁边鼠叟领着应遮从庙门出来。
“山神大人回来了。”
应遮看看拜倒的两人，又看看抱胸生气的邬苗，最后看看一脸别扭纠结的楚逍，疑惑:“这是怎么了？”
身边又有神使又有凡人，楚逍不好再在邬苗面前扮痴作傻。手一伸，将这拜倒的一人一妖扶起:“进庙里再说吧。”
赵乾绿腰依言起身。
赶了一路，赵乾本就体弱，才起身，眼前发黑，腿上不稳就要栽倒。
幸而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日行一善的应遮将他扶住:“小心。”
赵乾捂嘴轻咳，站稳身子:“多谢。”
再抬头，却对上一张十分年轻的男人的脸。
眉目如画，清俊温和。
他惊讶:“应县令？”
应遮亦惊，松开扶住这人臂膀的手，皱眉疑惑:“你是……赵、赵公子？”
庙门口站着的几位俱都看了过来。
邬苗看看应遮，又看看赵乾，率先发问:“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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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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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绿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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