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汀兰有一种强烈的溺水感,肺部刺疼,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岑荣坐在她旁边。这是在瀑布底下,光滑的石头上生长着青苔,眼前的银色瀑布像一块悬挂着的丝绸。
“哥!潇仪!”宋汀兰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里竟然只有她们两个人。水潭边,湿冷的寒气从地层深处涌上来,悬崖极高,有一点微弱的光透进来,似乎不是他们来的路。
一整片青森的植被,生长在水潭的边缘,幽暗不明。
“发生什么了?”宋汀兰离岑荣远一些,警惕地看着她,她再迟钝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对。
“他们在外面。”岑荣神色失落,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问,“你现在看到苍梧海了吗?”
“哪里有海?”宋汀兰感觉到她变了,热情变成了阴冷,或者她之前一直在伪装。
“就在这里。”她忽然走过来,一只手揪着宋汀兰的后颈衣服,强制她看向四周,“你必须要看到!”
“你告诉我,苍梧海在哪里?”她恶狠狠地看了宋汀兰一眼,猛地松开手,把她摔到地上。
宋汀兰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趴在地上,看着手臂擦出的血痕,很久都没站起来。清晰的疼痛感让她咬紧了牙齿,不让自己哭出来。
岑荣又走过来了,宋汀兰下意识地往后躲,被她一把扯住了衣服,“快想,苍梧海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宋汀兰委屈又害怕,心中反而生出了辩驳的勇气,她用尽力气大声道,“我又没来过这里。”
“你知道!”她坚持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宋汀兰愤怒地问她。
她悲伤地叹了口气,松开宋汀兰,看着她,声音柔和下来。
“宋汀兰,我没想伤害你。”
“对不起。”
听到她道歉,宋汀兰心里的恐惧减轻了一点。她理了理衣服,看到岑荣在她旁边坐下来,失落道:“我只是想去找我姐姐,她在苍梧海。”
“求求你,告诉我方向。”她看着宋汀兰,眼睛中甚至带着几分乞求。
“我不知道啊。”宋汀兰说,“我真的不知道。”
宋汀兰来苍梧山之前根本不知道苍梧海的存在,苍梧海这三个字也是从岑荣口中得知的。
岑荣看着宋汀兰,眼中闪过灰色的凄凉,她没有说什么,走到旁边,在包里翻找什么。宋汀兰默默看着她,她再次走过来,忽而握起宋汀兰受伤的手臂,用带着碘伏的棉签擦拭宋汀兰的伤口。
“小时候在苍梧海,我喜欢去树林玩,寻找漂亮的萤石,回家送给姐姐。”她温柔回忆着,“那时我总是带着一身伤回来,姐姐看到了,也像这样给我擦药,擦完药就数落我,还把萤石都丢出去。”
“可是我知道,她半夜偷偷把萤石捡回来,串成星星,挂在院子里那棵松树上。”
“谢谢你。”宋汀兰看着被碘伏覆盖的伤口,忽而想到了青辞受伤的脸。
“你记得苍梧海,也记得你姐姐,为什么不能去?”宋汀兰疑惑地问。
“因为苍梧海的入口消失了,很久以前就消失了。”岑荣真诚道,“汀兰,请你帮我找到入口。”
宋汀兰不理解什么叫入口消失,看着岑荣悲伤的眼睛,她心里已经原谅她先前的所作所为了。
“我真的很想帮你,但是我能做什么呢?”宋汀兰困惑地问。
“现在,你心里觉得苍梧海存在吗?”她问。
“存在。”
“存在就有方向。”
她看着宋汀兰,认真道:“你认为苍梧海在哪里,它就在哪里。”
“我吗?”宋汀兰震惊问,“为什么?”
岑荣有点疑惑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这种问题。她感慨道:“一个小女孩怀抱着珠宝走入大人的世界,每走一步,琳琅作响,而她却浑然不觉。”
“珠宝是什么?”宋汀兰问,她忽而意识到,岑荣和安衡一样,不是普通人类。
“是某种属于你的能力。”她说,“具体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是怎样的能力?”宋汀兰想到了鹿景行说的异能,问,“你看到的,我的能力是什么?”
“在苍梧海真实存在的前提下,即使它在物质世界里坍塌,但只要你观察,你就能看到。”
“简单来说,就是心想事成。”
“我这么厉害?”宋汀兰震惊地看着岑荣,问,“可是我刚刚找我哥和潇仪,想要见到他们,他们为什么没有出现?”
岑荣拧着眉,她没想到宋汀兰竟然对自己这种失传已久登峰造极的强大能力一无所知。但她所知道的,也只是零星的传闻。
她想了想,用自己微薄的知识解释道:“第一,你可能不知道怎么用;第二,这种能力只是对物质世界施加影响,增加一个利于你的趋势,不可能无中生有。”
第三,她想到了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为什么宋汀兰身边的人对她隐瞒了这种强大能力的存在,不告诉她,也没有教她怎么用。但是她没说。
“我好像真的不知道怎么用。”宋汀兰现在觉得这种能力对她来说确实没什么用,她又不能现在就把鹿景行变出来。
岑荣牵着宋汀兰的手,认真道:“汀兰,我们试试好吗?”
在岑荣的指导下,宋汀兰不清不楚地指了一个方向。她们沿着水潭边缘青森的植被,走向苍梧海。
青辞和符锦奔向苍梧海的边缘,看着灰色的低吼声像流星雨一样撞击着结界的边缘,声音无法穿透不可见的屏障,能量对抗的光点在疾速爆发中熄灭,在四周显示出可视的边界轮廓。
“我们出不去了。”青辞站在结界边,发现手中的钥匙失去了作用,“祂的梦呓已经扩散至整个空间。”
“这里将被他的思维污染。”青辞沿着边界探寻,“不能让祂在混沌状态中冲破结界。”
他说话间,却看见符锦无所谓地往崖壁中心走去。他们刚刚从那里逃出来,黑龙半梦半醒,发现了他们的存在,震天动地的低吼声显示着祂无尽的愤怒与迷惘。
“我们无法唤醒祂。”青辞说。
符锦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黑色的海水在空间震动下激荡,几米高的海浪劈向森林。青辞感觉到结界摇摇欲坠。
他试图唤醒祂,得到的却是不可控的结果。
青辞努力修复结界,稳定这个空间,看着黄色流星,在结界边缘,燃烧又熄灭。
青森的植物恍然看不到尽头,无名的鲜花在丛林中盛开,腐烂柔软的泥土里,宋汀兰感觉到自己迷路了。她根本就看不到苍梧海,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她的心里,想着的是鹿景行和裴潇仪。
手机一直没有信号,她停下来,辨认着方位。树木笔直向上,没有旁逸斜出,天空是不正常的灰暗,看不到太阳的位置。
已经走了半个小时,她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植物、鲜花、天空,几乎没有变化。
“我们在绕圈子。”宋汀兰垂头丧气地用石头在一棵树上画了个记号,“我要走另外的方向,去找我哥。”
“你不能走!”岑荣有点崩溃,她把希望寄托在宋汀兰身上,没想到她是个废物,拥有这样顶级的异能,可以让万事万物皆利于己,却连苍梧海的入口都找不到。
宋汀兰不想再跟她耗下去了。她心中全是想见到鹿景行的信念,找准一个方向就往前跑,如果她真的如岑荣所说有“心想事成”这般匪夷所思的异能,那她应该很快就能见到鹿景行了。
林谒春站在苍梧海结界的边缘,感知到它内部的震动不安,但是他无法进去。他等在这里,这时,他突然看到成群结阵的蝴蝶,向森林的某处聚集。那是令人不安的灵阵。他赶过去,发现宋汀兰已经被困在阵中。
“岑荣,你真是疯了!”林谒春想制止这一切,但蝴蝶形成的迷阵已将宋汀兰彻底困在谵妄之中。
“她找不到入口,我只能这么做了。”岑荣控制蝴蝶的迷思,拨动宋汀兰的思弦,抹掉一些,修改一点,直到她的思维只剩下苍梧海。
蝴蝶操纵着陷入谵妄状态的宋汀兰往前走。
当蝴蝶袭来的时候,宋汀兰似乎看到了漫天的萤火虫,它们飞旋在身边,灿烂如星河。很快,光亮消失,宋汀兰感觉自己漂浮在什么都没有的虚空里。
后来,黑色出现了,她听到了象征自己存在的心跳声。
黑色的海水在前面翻涌,海水深处有一种声音,召唤她回去。
宋汀兰不知不觉地走向大海。这时,她突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在温柔地呼唤着:“兰兰。”
“兰兰”是什么?
宋汀兰在海边停住,面前黑色的海水,突然化作一个庞大的怪物,伸出无数条触手,将她拽进去。
在眼睛被海水淹没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宋汀兰不可控地向黑暗海底沉去。
封闭的水潭中,鹿景行已经一寸一寸地找了无数遍,还是没有找到宋汀兰,他的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不是意外。
当瀑布突然出现的时候,鹿景行清晰地看到岑荣和宋汀兰一起跌下去,落入水潭。这是一个封闭的洞窟,水潭周围是石壁,没有另外的路,出口在上方。
林谒春也是那时不见的。
鹿景行从水潭中出来,看到裴潇仪还在旁边找。他叫了紧急救援,将裴潇仪送到瀑布上面,让她先回去。
事情变得复杂了,和爸说的一样。鹿景行舌头沁着血,他厌恶所有的不可控,更厌恶自己保护不了家人。
瀑布依旧倾泄而下,鹿景行重新回到宋汀兰跌落的地方,调动全部异能,去捕捉风中的信息。突然,他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风,穿过狭急的通道,风中带着水汽,在抵达瀑布时消散。
鹿景行劈开瀑布的水流,看到一条狭窄的水道,隐藏在瀑布的后面。他急忙穿过去。
幽静的水潭,与外面是两个世界。银色瀑布流速缓慢,石头上生长着青苔,水潭的边缘是一片青森的植被。
鹿景行在石头上突然发现了星星的图案。那是宋汀兰画的。他寻找着星星图案,沿着水潭边缘,往前跑去。
裴潇仪独自站在幽暗的树林间,空气中过多的水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舔了舔嘴唇,发现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咬破了,无尽的孤独和恐惧快要把她淹没。
她的人生本来习惯了这种孤独,溺在无边无尽的人生之海上,追寻着心中的幻影。可有一天宋汀兰来到她旁边,她没有强行拉她上岸,只是走过来,给她一个拥抱,将一束沾着露水的百合花送给她。
她经常来看她,将花送给她,也将花送给别人,送给小动物,送给无名的墓碑。
一声子规的鸣叫打破了森林的死寂,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裴潇仪抬起来,森林的尽头,她心中的幻影,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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