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顿饭,我跟青苹果两个边灌水边吃解决掉了。
青苹果赶着要去给村里人送东西,跟我道别,说多谢款待,明日再来找我,将我需要的东西带给我。
他大步迈出门就不见了影,我来不及从他那套出些我想知道的事。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
并非是自然睡醒,而是被吵醒。雨打在房瓦上像天上在下拳头,闪电一亮,直刺眼皮,接着是雷声劈进耳朵,有那么一会儿我连雨声跟鸟禽声都听不见了。
谁知晴了好几天,一下子来了场如此浩荡的大雨。
天才蒙蒙亮,照进屋里的光也是昏沉的。我把脸埋进被子里试图重新入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心里沉闷,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
但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村里,能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我还是起了床,弄了点吃的,蒸了两人份的红薯。如果青苹果早来了,刚好可以一道吃个早饭。
我飞快跑去前院将大门大敞,又挡着雨跑回来蹲在屋檐下,盼着这雨快别下了,免得碍了他的事,阻了他来我家的脚程。
昨日相识太过匆匆,我没预想到今日会下这么大的雨,也忘记了问他住在哪里。
若是知道他住哪了,那我可以直接去找他,也就不麻烦他这一趟了。
雨丝毫不见变小,反而越来越大,天上的闪电一道接一道,仿佛修仙小说里高人渡劫才会出现的场面。
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我想了想,也是,雨这么大路不好走,东西也不好拿,正常人肯定是想等雨停了再说。
大门外一直没有出现人的身影,我直起腰,在原地面目扭曲片刻,等腿麻消散了才挪进屋里。
我在家等啊等,雨一直没有停,我侧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天快黑时,还在睡梦中的我突然感觉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我一惊,从桌上弹起,脸直接撞上一对浑浊的三角眼。
“郭文秀?”
我一颗心差点到了嗓子眼,站定看清人后我才松了口气,喊道。
“小扫把星,你还认得我么?”
一身黑的老婆婆拄着一把旧格子伞,佝偻着腰,目光阴晦地盯着我,语调也阴森森。
我却不在乎,她这样子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已经被狠狠吓过一次,之后看到了也就不会上当了,她这不过是装腔作势。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来找我干嘛?那谁告诉你的?他人呢?”
这老婆婆叫郭文秀,男人死的早,自己一人住。
昨日听到青苹果提到过郭婆婆,原来说的是她。我猜想应该是他跟她说了。
我自己都没察觉到,询问的口气有些急迫。他是不是住的远,来不了了,托郭文秀来给我送?
我左看右看她,手里也没见东西,转念一想,也对,他怎么会叫一个老太婆来帮忙跑腿?
“那谁?”郭文秀拿拐杖往我腿上一敲,我直接蹦出两米远,“你知道他是谁?”
我嘶嘶作痛揉腿,这老太婆有病我是知道的。
从我有记忆起,这老太婆就经常绕远路来站在我家门口不走,扯着我奶奶说话。
有一回,我听见她说,你家里那个小扫把星不能要,从哪来丢回哪去。
她说,信我的,我难不成会害你吗?那家伙才会害死你的!她是偷来的命!
奶奶刚开始还觉得她可怜,笑着面对她,后来见她说的认真,便黑了脸,拿簸箕把她拍了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奶奶骂人,她说,你这个臭老巴子坏得很!自己的孙女没了就来咒我孙女!谁害我我珍珠也不会害我!滚犊子!
那也是我第一次骂人,我冲出来叉着腰学着奶奶,面目狰狞。
郭文秀!你个臭老巴子坏得很!你才是小偷呢!我要害你!我要害你!你等着我害你吧!
奶奶拿簸箕将我拍了进去,郭文秀则是惊恐万分地跑走了,从此再也没来过。
在她喊我小扫把星之前,郭文秀的小孙女好不容易从城里来乡下探亲,跟着郭文秀去虾池旁边玩,郭文秀在虾池里一边干活一边逗田埂上坐着的小孙女,谁知一个弯腰再直起身来,孙女就无声无息淹死在了虾池里。
郭文秀的儿媳要找她拼命,儿子拦着,但也不愿原谅她,做完了丧事就回了城里再也没回来。
她也不愿接受现实,受了打击,整日疯疯癫癫要去找孙女,还到处拉人在山上修庙。
倒是还有人搭理她,离我家不远处便修起了一座山神庙。
郭文秀和一些信这些东西的人天天往庙里跑,祭拜上供日日不落,持续了一年多。
因为讨厌郭文秀和不信这些神神鬼鬼,我从未踏进过这山神庙。
听说那山神庙里摆的是座小儿像,很受小孩子的欢喜,于是这山神庙被杨孝康那些人当作秘密基地逗留。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玩的,我一点儿也不稀罕。
这一年多的热闹最后收场,是郭文秀的男人死了。
有会看事的人说郭文秀的命克六缘,是孤独终老的命。
郭文秀儿子不认,死了孙女,这下又没了丈夫,疯了。
她跑进山神庙,一通乱泼粪水,一通砸了神像,嘴里阵阵悲鸣——
为什么你能救那个小扫把星你不救我的囡囡!
我这么诚心拜你贡你为什么还要收我家男人!
你个狗日的无情种算哪门子神仙!你把我也收去算了!
那日动静太大,我跟好多人一起去看热闹,不少人纷纷摇头说郭文秀不是疯了,是受打击太大了。
唯独我冷眼,坚持说郭文秀疯了。
那么好的贡品都浇了粪水,不能吃了,这难道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郭文秀要一把火烧了山神庙,庙里挤挤攘攘的人闹作一团,我嫌吵要走,赵年余不知从哪摸出一兜苹果。
看热闹时,我们那群小孩基本上全都忘了在学校和私底下的嫌隙,在大人面前都保持着和平,那兜苹果最后被我们一起分了吃。
我们蹲在远处专心啃着苹果,一言不发,看着山神庙吞没在火光中。
我不打算跟她计较,也不想理她,推着她赶她出去。
“放开,小崽子,别攘我。”郭文秀弓着腰扭动着瘦弱的身躯,像被人捏在手里挣脱的蚂蚱,嘴里吆喝,“晦气!狗日的,听见没有!不要碰我!”
“我是个老家伙,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哎呀哎呀!疼疼疼!放开!”
“我脑袋疼,我要晕过去了!”
见我充耳不闻,她使出浑身解数耍赖。
我抓着她胳膊将她推到大门外,将她的伞一并丢出去,然后落了门栓。
郭文秀吃了闭门羹还不死心,拿手拍我的门:“开门!开门!我要晕过去了!救命!”
我躺会床上,无聊的剥手指,她喊了几分钟,不见我搭理,又跑来我的窗边,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挤在我的窗户上,不停用手拍打着。
“帮帮我,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快帮我去北风山里去找药,不然我就要死了!”
她的嗓门比拍窗的声音大得多:“我真的要死了!不骗你!你快帮我去找药!找那个七彩的果子!”
“你去找啊!”她越说越急,吼叫一声,但脸上却是与语气截然相反的表情。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眼球放大,眼睛瞪圆,嘴角裂开,兴奋又癫狂。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闪灵里那个经典角色。
这时天更昏了,郭文秀张牙舞爪对着我的玻璃,秃了大片的头发被风扬起,在她头上炸开。
我有些害怕地坐起来:“你现在快点回去,我就不跟你这个老不死计较,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拿刀了!”
她吓唬我,我也吓唬她,我一手攥紧小刀,另一手找出一张纸要挡住玻璃,郭文秀就没影了。
我顿了一会儿,往玻璃前凑了凑,心里防备着她会不会在装神弄鬼,等下要突然给我来个闪吓。
我拿刀敲了敲玻璃,喊:“喂!郭文秀!”
没人理我。
我有些狐疑,背后也在发毛,手心被汗浸湿,有些握不稳刀了。
这老家伙,到底是人是鬼啊!
我壮着胆,飞快拉开窗户:“郭文秀!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那儿!”
还是没人理我。
我飞快朝外探一眼,郭文秀倒在了地上,眼睛紧闭,一动不动。
我心脏飞快一跳,手脚比脑子先动,开了门,跑到外头将她扶了进来。
方才还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刻面色阴黑,嘴唇发绀。
我将她扶到床上,她缓缓睁开了眼,抓着我的手,气若游丝说了句:“七彩果……救我……”
说完,眼睛就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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