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王那边传来消息时,柳垂泽正在打理东院那些罗枝蔓叶,满地落花有意相思,黄桂散布满地,与玉兰怯怯纠缠。这个院子柳垂泽不喜欢他人过手,便亲手修整看顾,年年如此。
刚折下一簇桂花枝,鹅黄簌簌,散了他满身雪衣。桂花可以酿蜜,索性多采了点,到时候柳府上下皆平摊一些,若是还有剩余,送给柳净君,也是可以的。
这边,柳垂泽提着竹篮款款踏花而去,刚至院中隔断,便见一袭熟悉青衣毛毛躁躁蹦了过来。
“大人!”柳清欢欢喜喜跑着,在即将撞上柳垂泽时堪堪停住,眉欢眼笑道,“秦公子来了!还提着三只大白兔子,都说给您了,现在在府门等着呢!”
柳垂泽脚步微滞,瞥他一眼,无奈轻声责怪道:“没大没小的。”
柳清又被骂了,霎时低下头,有些委屈地低声嘀咕道:“我还小呢。”
“你说什么了?”柳垂泽浅笑道。
“没什么啊大人,”柳清猛然抬头,正对他家大人如玉般温柔润泽的眉眼,失神须臾,转而语气奇快地道,“不请秦公子进府坐坐吗?”
柳垂泽摇摇头,轻叹起来,和柳清齐肩走出隔断,另一番山水翡翠随之映入眼帘。方池落花菡萏,清风绿柳花花染,美不胜收,何其可赏。柳垂泽就这么慢慢走着,也不开口,搞得在一旁静等下话的柳清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很是苦恼。
东院亭台原本置有石桌的,但是多年前被柳垂泽给搬到了东院翠潭边当了摆设。平日里兴致高了便放筝弹上几曲,无事时便充当个装饰的用处,拿来做用膳的也可以。
柳垂泽将竹篮挂在亭柱倒刺上,护花铃轻轻摇晃,温柔的好似春天的湖水。他抬眸望向湛蓝天穹,顿了顿,轻声道:“你将这篮桂花送到刘权那边好了,我去找他。”
柳清看了眼那花团锦簇,悻悻道:“大人,刘管家劝你最近要戒甜口的。”
柳垂泽似笑非笑侧首,看着他,儒雅斯文地道:“你别跟他告状也就好了。”
柳清道:“不行啊大人。我会被刘管家揍死的。”
“算了。不逗你了。我不需要这个,”柳垂泽拢了拢宽袖,临走前又冲他展颜一笑,眼尾低垂,渡上一丝湖光,“叫他们好好酿,到时候你们自己私底下分了吧,不够直接来东院摘。”
柳清张大嘴,单薄的身板抱着比他头大两倍的满篮桂花有种莫名的滑稽。他颠了颠感受着分量,回想片刻,忽然大惊失色。正要追上去向柳垂泽讲个什么,就见幽林繁花中早已不见他的身影,估计已经走出很远了。
柳清“呸”了好几下,在原地转圈,格外在意的看着那柳垂泽离去的羊肠小道,挣扎犹豫半天,心里后悔死了。
雕栏画阁倚绿荫,碧空白云静如银。
马车停在不远处,装得全是满满金银财宝,还有三只憨态可掬的白毛兔互相依偎在红檀箱子上,蜷缩成一团。
柳垂泽站在府门边,目光蜻蜓点水扫了一遍,发现轿子边没看到秦啸的身影。正打算询问轿夫,却发现头顶瓦檐轻颤,粉尘纷纷扬扬飘散下来,有抹灰落在柳垂泽眉间。
柳垂泽顿了顿,压下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踏出府门,转过身,抬头看着屋檐。
随即哑然失笑道:“你怎么在上面。”
“打算给你个惊喜啊,”秦啸侧躺在屋檐边,展开那支扇子,仰头轻叹,“是不是特别帅气。”
柳垂泽:“……”
柳垂泽淡笑道:“并不。”
秦啸垂眼看着他,问道:“为什么啊?你不是最喜欢摇扇子的男人了吗?我都为你天天揣着一把破扇子走来走去讨你欢心了你怎么还更不开心了呢???”
“谁同你说我喜欢摇扇子的男子了,”柳垂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浅色的唇微抿,道,“柳某没有断.袖之癖,还请北境王自重。”
秦啸大惊失色,火速坐起来,抱着胳膊冲略微抬头的柳垂泽道:“那前几日那位白瞎一张好看的脸的皇帝还让你亲他一口,你都没反驳。”
柳垂泽蹙眉:“?”
柳垂泽眯眸:“……”
柳垂泽眨眨眼:“你是如何知道的?”
“哦,这个啊。”
秦啸佯装思索,半晌,笑吟吟地道:“我在御史大人卧房房顶上偷听到的。”
柳垂泽:“…………”
你还好意思说出口。
柳垂泽任由秦啸打量自己。依旧气定神闲,容色淡淡地回复他:“北境王知道柳某心中在想什么吗。”
秦啸闻言认真分析,发觉猜不出,摇了摇头:“小御史心思太深了,本王猜不出。”
“其余无他,”远处山巅拂来凉风,吹起那鸦发如瀑。柳垂泽弯了眸,润声轻轻地道, “我只是在想,这普天之下,可能喜玩扇子的皆不是什么正经人。”
秦啸还捏着折扇:“……?”
他觉着御史大人骂他了。
但又感觉在指桑骂槐,嘴毒得很。
怀疑占据上风,秦啸顿了顿,试探地道:“你是在骂本王吗?”
柳垂泽面无波澜:“北境王想多了。”
他哪里有单单指名道姓的雅致,不过是将心中那几位凑在一起内涵一下罢了。这也不能算是谩骂,御史大夫自我排遣道,毕竟这几人的确过于奇葩,他如此说几句,倒也没什么不妥。
……
依大燕律法,朝廷命官不得进入**。饶是青楼只允论诗词歌赋,赏琴棋书画,但在此任职大多是为女子,然而宾客形形色色,鱼龙混杂,百官也是明令禁止入内的。
但此刻,柳垂泽在芳芸阁举着杯盏平稳啜饮,焚香品茗,一派悠然自得不问凡俗之姿态端坐在太师椅中,微抬了眸,看着对面坐立难安的曹衡与花嫁,静默片刻才淡笑起来。
他面色如常打起招呼:“曹大人,花大人。”
曹衡还能说什么,干笑两声,努力如常道:“柳大人好啊。”
柳垂泽微仰了脸,眯了眸,温声细语:“可是太尉府近日没了事务,手下得了那么多的空闲,连平日里不甚出行的曹大人都罕见出了趟门了?”
这话隐喻的主是套路与把戏。曹衡听多了一笑而过便可。倒是花嫁,似乎是真在青楼待得不甚自在,目光始终都在飘,最终与柳垂泽相对,这才勉强消停下来。
曹衡“唰”地一声展开银片刃扇,与他心照不宜笑了笑,问道:“御史台曹某不知道,但至于这太尉府,最近几日的确是没有特别多的重要事务,能随便解决的交于下属办便好,哪里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原来如此,”柳垂泽恍然大悟,拾起一块苦草糕咬下一口,道, “那柳某先恭喜曹大人了。”
曹衡正挥袖散去这浓郁芬香脂粉,脸色较差,平平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他被薰香熏得脑袋晕沉,抬手摁了摁额角,忽然问道:“不过柳大人,今日竟不是和陛下一齐出门的么?”
“我为什么一定要与陛下一同出行,”柳垂泽感到莫言其妙,却又无从提及,莞尔般,”不过话说回来,曹大人与花大人定然关系匪浅。不说连日处在堂上时一起便罢了,可如今私底下交情也是如此这般密切。倒真叫旁人浮想连翩,羡煞非常。”
曹衡对上他略含揶揄的眼眸,也不绷着身子了,懒懒往后一靠,跷着腿剥起了荔枝,挑眉道:“此言差矣。若果真要谈谈这其中交情多少,柳大人与陛下才是天生一对儿、琴瑟合鸣。”
柳垂泽笑意见深,也不反辩:“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我觉得也是啊,”曹衡双手握拳,隔空对他作揖,故作正经却脱口言语皆是那么的惹人上火,“没料到柳大人深藏不露,使的都是些好手段。”
“曹大人也不错。”
柳垂泽刮了刮茶沫,浅抿一口花茶,语意寒彻心底:“简直深不可测,连柳某都自愧不如。”
花嫁缩在太师椅里,根本不敢说话。
不一会儿,秦啸便引着端菜小厮推门而入,尽心尽力督促那菜肴的摆放位置,以及细察每一道珍馐美馔的菜色如何。太淡抑或太重皆不可上桌,味道不许偏任何一味,必须咸淡适中,可谓是比御膳还要把控严格几分,就是单纯生怕吃坏了柳垂泽的肚子。
柳垂泽盯着桌上那盘焦黄块状物,感觉似曾相识,下意识问了一嘴: “桂花糖藕?”
秦啸忙着分咐,抽空回他:“昂。”
曹衡吃完几颗红艳荔枝,取过帕子擦干净了指尖汁水,冷冷瞥一眼,边抛果核边往门边走。
“曹大人这就走了?”柳垂泽刚放下杯盏,便见曹衡起身朝门边踱步而去,出声道, “这饭还没吃呢。”
曹衡唇角真真切切抽搐几下,侧首道:“多谢柳大人款待了。不过曹某有事,先走一步。”
“失礼了。”
随即看了仍瘫在椅子里六神无主的花嫁,提高音量,幽幽道:“花大人,还不走?”
柳垂泽温和道:“何必这么急着谴人。”
曹衡收了折扇,背过去,白眼一翻。也不顾花嫁是否跟上了,头也不回走下朱红曲阶,浑身不痛快。
主子离场随从哪儿有独自留下的道理。见曹衡无意在此,花嫁打了个寒颤连忙站起身,朝柳垂泽与秦啸简单告辞便步履匆匆追了出去。直至二人没入熙攘街道,彻底没了踪迹,柳垂泽才缓缓收回眺向楼下目光,低头捻了颗青梅吃。
又苦又涩,口感奇差。柳垂泽不由微皱了细眉,抬手掩住唇,狠狠抿了下嘴。
待口中苦涩转而为甘,淌入喉间形成沁人的甜,柳垂泽眉宇才逐渐舒展。
他正要起身去用饭,耳边却掠过温柔春风,丝缕乌木之香隐隐传来,紧接眼角余光浮现一抹血色。
柳垂泽睫羽颤动,眼尾朱砂被染上几点烟火。随后有微冷抵在他眉心,那力道微小,触感柔软,动作堪称温柔地弹了他脑门一下。
“你可让朕好找,”衣红胜枫的少年蹲在窗框边,丝毫不担心坠楼,还有闲情雅致对他春风一笑,慢慢地道, “柳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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