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三公各自地位悬殊。
太尉一职是开国先帝亲谕由曹氏相承,此后分外受取青睐,地位可算是三公里最有威严的了。
而前丞相尚家三代从军,多年为大燕驻守疆域,打击倭寇,扫清阻碍,起初本不该由尚氏接职,只是大燕先帝先后由其辅佐继位,意义非凡,是为帝王恩之情。
而尚明秋又最擅八面玲珑,前后顾瞻,喜欢扮脸谱,虽朝中名号并未比得过太尉那般声名嘹亮,但利在暗地城府水深,几乎可达到权倾朝野的地步。
相反之,对比下,而这位御史大夫,身份便比较尴尬了。
说来,柳氏数十载以来都不卑不亢,行事风格温和理性,很容易共情。在当初局势下有弊无利,但也因此少了很多**家灾。
柳垂泽的父辈,一开始是做的礼部之职,后续旧御史之首结党私营,贪污枉法,暗中进行火药交易且有举众谋反的心思。被众臣参了,先帝龙颜大怒,诛了其九族,将其钱财军火全部充了公。
三公一时只剩二位,朝中人人都想分一块肥肉,尔虞我诈互相阴害,朝中动荡不安。
结果有朝一日,先帝微服私访民间,在一座木亭碧柳之下,见到一道芝兰玉树的身姿。其人鸦发如瀑,雪衣如华,正倚在矮几边顾自抚琴。
一眼万年。
先帝侧耳倾听片刻,随后负手走了过去,好声询问。得知对方是今年新中的探花郎,名唤柳垂泽。
他有点印象。
琴音悠扬,很是醉人。先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他有无意向入朝谋官。
那柳垂泽彼时年少气盛,自然无所顾虑,当下便说了声好。
不过几日,他便当了御史之首。
尽管这些年他基本都是暗地培养兵马,手持重权,但除非万不得以,他还真没显露一星半点自己的城府到底如何。
这刺客布局谨慎严密,不杀皇帝,不杀太尉丞相也就罢了…有什么想不开非要杀他??
柳垂泽分外苦恼,在墨承意松开他后,忽然轻声道:“我觉得不太对。”
墨承意揉了揉酸软的手臂,闻言,闭了一只眼:“嗯?”
“这些刺客,杀人目的不单纯,也不明确, “柳垂泽道,”一次射三箭,表面看都针对的是我,可见对方深知我的内力到底达到什么地步。应该是熟人,却不肯以其面目示人,始终藏得极好,三番五次派谴下属行刺却始终未能得手,没有丝毫慌乱,我不禁想,他究竟要铲除的是谁…”
“问问不就知道了。”
柳垂泽抬眸,在珠帘后方见到了他隐含血腥的眼神,心中凛然一慑。但表情依旧。
“不过朕如今头痛得很, “墨承意举起那支长剑,搭在柳垂泽肩头,银刃冰凉,紧贴他的脉络。柳垂泽不禁一愣,有些茫然地望向他,一时出言困难。
众臣见状,惊呼连连。墨承奕酒都忘了喝,张大嘴巴一头雾水。
曹衡捧着一瓶湿酒暖手,神色恹恹,他抬眸看了远处瞬息又即刻收回目光,问道:“看出什么了没。”
尚明秋未眯了眸:“陛下要完了。”
花嫁还是没懂:“看不出。”
“这大抵是愤愤不平罢了,”曹衡斜了身子,靠在尚明秋肩侧,意味深长地道, “我跟你说,像柳垂泽此般性子的人一贯都难哄得很。如今这剑都架上了,接下来有陛下好苦头吃的。”
尚明秋嫌弃地睨他一眼,却终究没推开,转头冲花嫁道:“日后找位大夫,给你家大人好好法下脑子。”
花嫁:“……”
他在心底咆哮。老子没大人!
场面一度混乱,柳垂泽低眉敛目,又抬眼,面无波澜:“你这招旧了些。”
“会吗。”墨承意小声问道。
二人目光交汇,柳垂泽动作极小地点点头,深敛了眸,示意他不要再多话。
墨承意心下了然,即刻板起一张脸,语调森厉眼神凶狠:“柳爱卿这是想害朕。”
柳垂泽容色淡淡,连回应的语气都是淡的:“臣没有。”
“那为何西蛮王同你攀谈时却有刺客出手,”墨承意悄悄将剑刃移开了些,面露凶光, “众爱卿皆知西蛮王与大燕交情匪浅,现如今你分明有意谋害,挑拔两国关系,到底是何居心?嗯?”
柳垂泽眨眨眼,道:“臣并无二心。”
墨承意绷着脸:“你说没有就没有?”
柳垂泽奇怪道:“这不是陛下问的吗?”
墨承意:“……”
这话说得太好了,他完全接不了。
场面霎时沉默。
曹衡抿了口酒,歪着身剥起龙眼,剥到一半,道:“好安静。”
尚明秋厌甜,盘中翠绿艳红全没动过。他将盘中龙眼至分到曹衡那去,正襟危坐,提醒道:“你那颗是坏的。”
“好像是。”曹衡啧了一声,又去换另一个, “这龙眼没宁府的甜,汁水也不多。肉少核大,我不满意。”
尚明秋饮尽杯中清茶,遥望天穹寒星子芒,煌煌明灯,意有所指地道:“宁府粮库囤的龙眼实在太多,现如今已经烂了大半。你恐怕是吃不着了。”
曹衡闻言笑了笑。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谈话期间,那红纱玉台上的两人忽然换了个姿势。墨承意嫌这般方位不便耳语,于是一个跃步将人圈在臂弯内,虽是极为亲昵的触碰,但位置敏感,台下的人只会觉得他们即将要大打出手。
柳垂泽收回斜睨的目光,道:“你这演技也过于拙劣了些。”
“不会吧,”墨承意苦着脸,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那西蛮王怎么还不出言相劝…都多久了。莫不是个傻的?”
柳垂泽真想劝他带脑子发言。
不过他们没能等到西蛮王,却等到了台下一众官员惊呼连天。
毕竟他们是真以为墨承意是要走柳垂泽的。
“陛下!御史大人身体孱弱,打不得的啊!!!”
“求陛下开恩!!柳大人那副身子真抗不住您那一个龙掌!!他会被打死——”
最后尾音像是没收住,直至破音,堪堪有种他已经把柳垂泽乱杖打死的错觉。墨承意思考片刻,刚要松手,余光瞥见那西蛮王果真出列了。
柳垂泽察觉此人神色非同寻常,心下冷笑一声,蓦然退出墨承意怀中,一双温情的眼眸此时盛的满是阴冷。
墨承意依他而言迅速调整好表情,轻咳几下,望着西蛮王走来的方向幽幽道:“西蛮王可是有话要说。”
“正是。”
墨承意与柳垂泽暗中对视顷刻,随即挽了一次剑花,将剑搭在腰后,问道:“怎么?”
“在下认为,柳御史应当并无谋害之意,陛下想必是误会了什么,”西蛮王目光黏在柳垂泽身上良久,又道, “不过依陛下方才所言,柳御史似是难逃一罚。不过在下看来倒也不必。不如将其罢免官职,不日流放西洲。死罪便不用了,免得平添几分血气,也不吉利。”
见有人替柳垂泽说话,那群百官哪里还会发驳云云。只不过是听见流放一词未免众怒,却不敢得罪只好吼着问:“为什么流放西洲?”
西蛮王眸光清亮,蠢蠢欲动:“我瞧着柳御史的容姿,心中喜欢得紧。等着抓回去藏着独自享用,不可以么?”
众臣:“……”
柳垂泽淡笑道:“我不准。”
众臣又:“…………”
这是您说不想便不想的吗?皇帝还没说话呢。
胡扯间,墨承意扔了那支剑,落于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所有人登时朝那处看去,便目睹他唇边噙着一抹暴虐的引人深思的笑意。这神色过于瘆人,众人皆是脊背攀寒,噤声退后,只有那西蛮王仿佛视若无睹忽略那丝缕恶意,一味盯着柳垂泽,朗声道:“柳御史,你待如何?”
柳垂泽歪了头,无情道:“若果真如你所说,我会想杀了你。”
西蛮王笑了起来,转而询问墨承意:“陛下?”
“不过是个玩笑话,西蛮王怎么还当真了?”
三人循声而望,发现,说话的竟是那往年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曹衡。大概是对他冷漠疏离的为人处事过于令人根深蒂固了些,满朝文武反应过来时,头都快惊掉了。
花嫁和尚明秋没能拦住他,此刻人已经走出去,索性坐回了原位,俨然打算围观看戏。
他弯着眼,背着双手,道:“柳大人对于大燕来讲可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怎么可能说贬就贬。西蛮王说笑了。”
“嗯?”西蛮王看向来人。
五官妖冶,身高腿长,细皮嫩肉,倒也符合他的口味。于是道:“大燕国真是美人云集啊。你又是谁?”
曹衡面无表情,懒懒道:“在下是大燕当朝太尉。”
“曹太尉么”西蛮王略一考量,发觉以一换一也不算吃亏,又道, “那既然柳御史不愿意跟我回去,那你也不是未尝不可的……曹太尉可愿意?”
柳垂译:“……”
曹衡忽然后悔走出来了:“……”
“……”忽然曹衡脸色就铁青起来,眯了眸,轻声而又危险地道,“…你给我去死。”
这席怕是吃不下去了。
饱览跃宕起伏的事情整个经过的墨承奕不禁在心里吐槽几番,思绪亢奋。
随后,他又嫌盘中果子不够解馋,站起身晃到其余臣子们的身后。边不着痕迹偷拿食物,边闲言碎语加入这场口舌之战。
沈明玉啧啧称奇,拍掌道:“有趣,太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今日果真收获颇多。”
宁知檀目光左右流连,回味无穷,捻起一颗青翠欲滴的葡萄,真是万分感慨:“好久不见这严肃场景这般灵动了,如此忆起,倒也真是亲切难忘。”
“哎呦,”有官员低呼一声,掩嘴悄声而言, “这西蛮王疯劲儿渗进骨子里啦,口出狂言这么多都不带怕的吗?我都替他捏一把汗。”
“此言差矣。”
“不过话又说回来。柳大人与曹大人的确是风韵犹存,国色天…”
“风韵犹存?”
“别管措辞恰当不恰当的了,”那人挥袖,眨了眨眼,沉声笑起来, “再者,说得也确实不错。”
畅快淋漓议论半天,彼此互相心照不宣,悠悠叹气,同声同词地道:“蓝颜祸水,祸国殃民呐…”
墨承奕内伤都快憋出来了。
他赶忙趁其不意揽光几桌青果红桃,见无人在意,心底大喜,脚底抹油般迅速溜之大吉。
回座途中,他还格外在意远处高台的动静,轻轻瞥了一眼。
叫你作吧。墨承奕想起今夜他哥们的种种表现,幸灾乐祸地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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