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高悬,金光万缕。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长安城北街日夜兼门庭若市,沿街叫卖的凡夫俗子也将摊子移出室内。一眼望去金银珠宝纵横交错,熠熠发光,像是坠入了珠宝魔窟,效果很是震撼。也因此,珍珠玛瑙在这里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是说纵使城外来客多是富埒陶白,来到此地挥金如土,也不会引得本地商贩丝毫兴趣。相反这缘由,简而言之就是。
他们都很有钱。
摆摊,只是生活乐趣。
午后红霞映山海,远山黛染翠色。日光倾城,洒满整条繁华长街。
“大人,要不要买朵花啊。”
墨承意将竹山抹开小半,遮住半张脸,婉拒道:“多谢。不过,不必了。”
“真的不要吗?”
墨承意睨了眼。
那卖花女左小臂挂着满竹篮的千娇百媚,姹紫嫣红,满目琳琅。
她已经在北街站了一天儿了,这个时候买花的人很少,更何况北街做的生意与此不搭边,但耐不住人多,她也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这才想来撞撞运气。
现如今好不容易遇到机会,她又怎能放弃。
因为这姑娘已经暗自观察他许久了,尽管这位公子嘴上说着不需要,无甚用处,太矫情,但那目光,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那篮娇花。
若是再死缠烂打点,指不定就买了呢。
她很期盼。
于是,就着红霞,卖花姑娘抬起纤纤玉手,从篮里挑拣了枝垂丝海棠。递给他,杏眼弯弯,声音如细铃:“我瞧你身后那位公子很想要呢,要不,还是买一朵吧?”
墨承意原本都被她的坚持感动了。闻言,回过脸,目光投过去,道:“柳大人想要?”
柳垂泽被拉上垫背也不恼。思及,若是做到如此地步还是没得到想要的结果,那未免也太不给人家姑娘面子了。可是点点头,算是回答,眉眼温柔,音色如玉碰碧水,嫋嫋似风:“公子给买吗?”
墨承意折扇一合,敲在掌心,道:“肯定给买啊,柳大人都求我了怎能有不给买的道理。”他原先是粗略打量,现如今倒认真观察起来了。很长地“嗯”了声儿,续道,“哪枝?”
“桂花吧。”柳垂泽淡笑道。
“当然没问题,别说是一枝桂花了。就算是你要整篮子的花,公子都给你买下来,”墨承意夸下海口,也是丝毫不害臊。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看着那篮春色,“全部都给我好了,初春易凉,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卖花女羞红了脸,仿佛喝醉了酒。连连点头:“啊……好的,我晓得了。多谢两位公子。”
说话,也不抬头,直接跑了。
胭脂罗裙映苍绿,走进霞光里,消散于街道末端中。
等人跑没影儿了,柳垂泽这才转过头,弯眼笑起来,问道:“买这么多做甚。”
墨承意欲语还笑过后,反问道:“柳大人,你说是为什么呢?”
“公子爱民恤物,”柳垂泽故作严肃,作揖道,“是为大范。”
墨承意直乐。
摘星楼在北街官道衔接口建成,朱墙琉璃瓦,缀点白珠窗,是为繁华炫目,无国能与其堪比。楼外以白玉铺底,绕赤红绸缎形成满天红光,从楼内大堂一直延伸至楼外客道,豪气干云。
墨承意打点完酒水菜肴,便揽过柳垂泽的肩部,款款走上曲折红檀台阶,步入厢房。
柳垂泽暗中观察了一路,道:“原以为摘星楼多少算得上是个清新雅趣之地,却不想到,大抵也只是做个表象罢了。”
“柳大人何出此言呀?”墨承意寻了个靠窗的空台,撩袍坐下,抹开扇面扇起风来,“柳大人难道不喜欢吗?那我带你去别处吧。”
柳垂泽收回打量的目光,看着他笑了笑。自行倒了热茶,端起来浅饮一口,眸光落在瓷杯里汤色清澈,道:“若是真光明磊落,方才公子何须打点着小厮,还拿了那么多银子给其挥霍,这可不大像是你的行事作风。”
墨承意举起茶杯,吹了吹,弯眼笑起来。语气听上去似乎不大在意,慢条斯理地答道:“有钱没处花,不行吗?”
柳垂泽头也不抬,表情云淡风轻地喝完那杯热茶,放下茶杯,不做言语。
然后,又冲他意义不明笑了笑。
用完饭后,二人便不必过于拘泥于饭桌礼仪之道,舒适自然便可。
柳垂泽喝完一盏茶润了喉,手边放着那篮紫红霞映。侧首眺望,城中天地染红了橘红血色,暖风吹拂起楼下一片柳荫飒飒,黄花飘落。不多时,外界下起延绵细雨,天色仍然霞光炽热,不见一丝乌云。
有丝凉雨落在柳垂泽眉心,顺其眼睑淌下,染着霞光。他一时仿佛落了清泪,其中含有无限情愁思痛。
墨承意转过目光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模样。
他顿了顿,心绪稍乱。下意识启唇,将书中分明偏后的台词搬了出来,道:“柳大人,倘若有那么一天,我对你一往情深,对你表明心意,你待如何?”
柳垂泽摇摇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语气却无端笃定:“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倘若有呢?”
不知为何,墨承意这次没想放过他,固执地想要听他说某个自己早已熟知的答复。
墨承意想提前试试水,因为按照原文内容,今日他或多或少都得和柳垂泽滋生些什么暧.昧情感。具体怎么培养倒是没明确描述,不过……他可以仗着掌握全文的能力,改变一下末枝细节,反正无伤大雅。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
柳垂泽愣怔良久,神游在外。细雨不断敲击头顶琉璃瓦,敲滴出的声音清冽悦耳,如宫廷琵琶曲,很是动听。直到那春雨渐停,霞光渐消,天边仅剩一抹亮色,他才缓缓道:“那便是我,万劫不复了。”
墨承意与他心照不宣互相错开目光,各自饮起了茶。又一盏茶过去,见对坐那件鹅黄轻纱的主人抬手再欲叫小厮上茶,额角一抽,这才忍不住出声阻止道:“茶多难眠,虽说柳大人身兼御史大夫一职,但也不必如此虐待自己,享会儿晚上的清闲吧。饮茶适度,切勿再喝。”
闻言,柳垂泽似是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放下了手,扯了扯唇角:“多谢公子关怀了。”
走出摘星楼,凉雨仍是延绵不止,看那架势,估摸着今夜应该是没法停下来了。柳垂泽向小厮借了一把紫竹伞,撑开,想替墨承意挡雨,却被墨承意攥住手腕,好笑道:“柳大人这是,想给我遮风挡雨吗?”
柳垂泽眨眨眼,没察觉出对方眼底的暗流涌动。他以为是方才在空台上的谈话惹着墨承意了,心下说道心平气和,和气生财,勿要锱铢必较。
“只有一把伞,我不替你遮风挡雨,怕是回不去吧?”柳垂泽柔声道,“要是公子认为此举有悖礼法,那便……”
墨承意觉得自己可以演了。冷声打断道:“事到如今,柳大人真真儿是将所谓礼法看得比自己都重。”
柳垂泽浅笑道:“本应如此。”
墨承意道:“我来撑。你不比我高,待会儿把伞戳我头上了。”
“也好。”
柳垂泽稍作思考,便将伞交给墨承意,背手道:“我们走吧。”
直到离开长安城北街,柳垂泽和墨承意都没搭过话。原因无他,就是忽然觉得,怪无趣的。但墨承意真耐不住这般诡异安静的氛围,以往也都是他主动热场,想必柳垂泽也的确属于那种面热心冷的类型。
再又相安无事走出数百米时,墨承意心一狠,眼一闭,毫不犹豫刹住脚步。
墙头探出的垂丝海棠迎风招展,吹来丝丝苦香,苦涩得犹如他的心。
他是真没想到,就随便问一嘴,柳垂泽反应能这么应激。
以往皆是他开口,不断续话,找话题,这才不至于冷场。现下柳垂泽根本无意与他攀谈,墨承意真是受够了,直接摁住柳垂泽肩头,将他掰正直面自己,酝酿演技,片刻缓缓道:“我不就随口说个玩笑话,你怎么还生气了?”
柳垂泽防不胜防,还没回过神来,肩部就被一股极为凶狠的力道钳住。不由得秀眉微蹙,但仍是带着笑意地道:“哪里话,我怎么会生气。”
墨承意不信。干脆握住柳垂泽微凉的双手,斟酌用词,道:“是我言错,不该这么放荡。但我也只是好奇柳大人的回应罢了,此次是我的问题。你……不必当真。”
柳垂泽不以为意笑了笑,低声道:“我从未当真。”
墨承意歪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待天色渐晚,万家灯火在他们身后长巷尾端亮起,垂丝海棠坠下几朵,落在他们的发间,额前,衣袍表面,那股清淡的苦香随之无声绽放,墨承意恍然若失,似乎总觉得这副场面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似曾相识。
似乎也是这个时候,这个夜晚。也是如此万灯璀璨耀眼,凉风吹彻,满头雪白,犹如一夜共白头。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指定是原主曾经的记忆。但同时墨承意又很迷惑,若是真如自己所说这是回忆,那原著小说里怎么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这就很奇怪了。
他欲深思,下一刻却表情扭曲瞬息。
墨承意头痛欲裂,强撑着,维持住自己暴乱的神绪。确是在下个瞬息间,记忆深处那道了无生气的白衣身影与眼前黄衣柔柔放逐重叠,一点,一点,直到完全融为一体。
白衣若华,黄衣蹁跹。
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墨承意用力闭上眼,又蓦然睁开。
这种冲动的思涌,是想让他做什么来着。
墨承意努力尝试理解。
……呃。难不成是抱一抱?
看来这感情线也不是很难激发嘛。这都用不着纯自我发挥了,还有小说自带外挂啊。连情绪都省得他酝酿了,这都有现成的。他安心了。
“时候也不早了,陛下。”
如细雨敲雨的音色再次响起。其中,隐晦蕴含着几许无力与疲惫,似乎自己方才那番急于解释的说辞里,又有什么令柳垂泽不开心了。
意识到后,墨承意大脑不知抽了哪的风,竟直接将柳垂泽往自己怀里一拽。柳垂泽重心尚未稳定,又被一股力往前带,一时没站稳,直接跌进那片宫廷梅花熏香里。
始料未及般,柳垂泽双眸微睁。
见他没反应,索性反了悔。
“那我换个叫法。”
墨承意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总是会对某些事,某些人,感到无比熟悉,无比惋惜,无比留恋。甚至是呼之欲出,但总是不知何起,不懂其意。
现如今,他全知晓了。
他将脸埋入柳垂泽清瘦的肩窝,情难自抑蹭了好几下,鼻尖抵住那片柔软鹅黄,嗅到的尽数是桂花的淡香。
他张了张嘴,抱紧怀中人,分外珍重地道:“……君清。”
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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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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