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人最近很忙。
一是忙着换季,二是忙着清明节的物什,三是忙着林昭。
大夫几乎都是抬着头进竹园去瞧,又摇着头出来的。
秦宝扇看着林昭虚浮无力地躺在床上,心里仿佛油烹火煎,还是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
林昭似乎已经看不太清楚人了,他只闭着眼睛,唤了一声,“春桃,水。”
他喝了水,又道,“宝扇。”
秦宝扇走上前,“公子,有何吩咐?”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的眼神依然是很温柔,“想吃糖葫芦了。”
“好,好,公子您等着。”
秦宝扇交代了一个小厮去买那条街上的糖葫芦,在屋外头守了林昭一夜。
第二日便是清明节。
林昭的精神又好了些。
秦宝扇见着欢喜,便稍微聊了几句,“公子,您等我回来,熬过今日便好了。”
他坐着身子,眯着眼睛看着窗外,也是点点头,“今日的阳光好。”
秦宝扇换了一身衣裳,熟练地从狗洞里钻了出去,然后就疯了一般往泗水边上跑去。
凭着记忆,她找到了张大夫的旧居。
谢天谢地,那屋子一点没变,里头还亮着点点灯光。
她开心极了,“张大夫!”她一边敲门一边往里头看,“张大夫!”
敲了一会门,一个头发花胡子皆白的老头疑惑地打开门。两人四目相对,愣了一会之后,那老头微微皱眉,“你是?”
“师父,我是宝扇!秦宝扇!”
那老头目露惊喜,转而又便成惊恐,将对方拉进了屋子,“莫要大声,宝扇,你,你都长这么大了。秦将军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过得可好?”
“嗯。宝扇安好,”她点点头,“但是师父,我今日来,是有事求于您。”
张大夫听她说完,接过林昭的药单子,看了好一会,眉头是越来越紧,最后还是只能摇摇头。
秦宝扇的心似乎跌到了谷底,“师父,您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或者不求完全治好,好转一些也成的。”
张大夫还是摇头,“他如此症状,本来就是靠名贵药材吊着,能拖延至今日,已然是个奇迹了。”
秦宝扇立定了一会,最终选择不愿意相信这话,但还是央着张大夫开了些温补的药材。
她这一路回程想着怎么同林昭说才好。本来想着自己多少是有个法子,自己还给了他一丝希望,如今却是这点希望也没有了。
只是还没有进偏院,就听到了一阵隐隐的哭声。
她抬眼,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从心下升起。
秦宝扇迅速寻着哭声跑了过去,只见已经有小厮开始在竹园的屋角开始挂白灯笼。
她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好一会儿才问了旁人,“小哥,这是怎么了?”
“林公子,殁了。”
“林公子,殁了?”她面无表情地重复了对方的话,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抬头,看着竹园上高耸的绿叶和若影若现的屋角。他知道快到这一刻了,所以才对她说了那番话啊……
也不知怎的,此刻她只感觉到深深的孤独与绝望,就跟上辈子知道父兄死讯一般的绝望。
她在偏院哭了很久,良久之后才鼓起勇气去了竹园。
林昭的尸体已经葬下了。
据说是顾长浔下的令,一切从简。
竹园的丫鬟小厮,大多也会遣散,顾长浔不喜欢这么多人。
是,明面上死的只是一个亲卫,自然是一切从简。
屋中的一切和她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床边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她盯着那滩红色的血,只觉得触目惊心。
春桃红着眼睛进来,看着秦宝扇的时候并没有半分好脸色。她向来不喜欢秦宝扇,更别说后来林昭总是同秦宝扇谈笑风生亲密无间,而她春桃也算是同他出生入死了,就是去求一个通房丫头的名分都被拒之门外,“公子寻常对你这么好,他走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秦宝扇没有回答。
春桃低头看了看对方沾着泥巴的裙摆和红红的眼睛,像是去干活了,自知方才那话也是没有缘由,“还是你聪明,两个主子都巴结。如今要遣散人了,你自是安全的,散的都是我们这帮老人。”
说完,一双眼睛含着眼泪,又气冲冲地将林昭床边的零星物件收起,往外去。
“你这是去做什么?”秦宝扇拉住对方的衣角。
春桃看着那些破灯笼,面具,还有几串根本还没有动过的糖葫芦,“这些得扔了。怎么,你还可惜上了?”
“春桃姐姐,这些,给我吧?”
春桃看看秦宝扇,又看看这一堆吃的,也不知道怎么就上来一股气,一股脑将东西扔在了地上,“你喜欢,那你捡吧!瞧你这个穷酸样,还说从前是个千金大小姐……”
秦宝扇顿时眼泪就盈满了眼眶,虽是盈满了眼眶,她抓着对方衣裳的手却并未松开,甚至越攥越紧,“你站住。”
春桃也只以为对方要发作,做好了同对方厮打一场的准备,“秦宝扇,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你要着堆破烂玩意,我给你了,你还让我站住。怎么?还想让我像对待主子似的恭恭敬敬地递给你?”
秦宝扇却也没有被激怒,只红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这些都是公子喜爱之物,还请姐姐捡起来。”
春桃并没有捡的意思,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可笑的玩意儿,“我不捡,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公子平生对你不薄,这些都是他最后心心念念之物。”
“哈哈,那个病秧子,对我不薄?”她几乎是笑出声来,“我伺候他比谁都久,你还真当他是个什么公子?他在燕国,不过就是一个侍卫,同我的身份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我倒霉,派来伺候他。这几个月我伺候他可谓是尽心尽力,一路被人追杀差点死掉。他不发病还好,一发病只能卧床,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我伺候。我本以为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就在我求他帮帮我的时候他却狠狠将我拒之门外,他是谁啊?不过是一个侍卫,他还真以为他是个公子了?”
秦宝扇听着她说这些,一双澄澈的眼眸被怒火填满。
“你也不过是个狐媚子,公子没了,你还想指使我?要捡,你自己捡!”说完,抽身就要夺门而出。
却只听见嘭的一声,春桃只觉得肩膀一阵钝痛,紧接着就有瓷片在脚下碎裂开来。她痛呼一声,转过身去,却见秦宝扇像一只红眼兔子一般生气地站在身后,“秦宝扇,你是想杀人?!”
秦宝扇身躯轻轻颤动,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捡起来!你若不捡,闹到王爷处,我大不了脱一层皮,你八成是要舍命陪我。”
“你吓我?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大不了,我说是你扔的,谁知道呢?”
“好,那咱们就试试。”说完,秦宝扇作势就要上前。
春桃顿时却顿时往后退了两步,她还真来?春桃心里清楚得很,她秦宝扇自是有人撑腰的,她可没有。
“你!”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捡!我捡还不行吗?”
春桃蹲下身子,一边捡,一边埋怨,“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为了几串糖葫芦,发疯了……”
“你闭嘴!”秦宝扇喝道。
对方才恨恨地闭了嘴。
林昭的坟立在一块荒地上,几乎就是草草埋了的。秦宝扇没有带被摔在地上的糖葫芦,自己去拿了几块屋子里还剩下的姜糖,拿了那日逛街市买的一些糕饼,还有他平日里喜欢的细软物什。
据说,林昭在上午就去了。秦宝扇坐在坟前,看着那块木质牌位,面上没有表情,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砸。
也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
林昭这么好的一个人。
她看着那个鼓起的土包,活生生的一个人啊,如今同她却是生死之隔,“公子,你走了之后,宝扇又没有朋友了。”
众人来祭拜的很多,坟前有他们祭拜完,又收好多余祭品的痕迹。秦宝扇将香烛续上,然后就觉得似乎四周特别冷,抬头一看,天上竟然已经缓缓地飘下了零星的雪花。
下雪了。
四月怎么还下雪呢。
她伸手接了一片,“你说,这雪花好不好看?”
秦宝扇在坟前从白天坐到了夜晚,等到四周真的没有人,她便偷偷拿出藏在怀里的小铲子,在旁边挖了个小坑,将细软埋了下去。
四周被冰冷和萧瑟笼罩,而就在这万籁寂静之中,一道低沉的声音骤然在她的身后响起,“去陪他,怎么样?”
陡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将她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吓得整个人都僵住,连忙将姿势改成跪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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