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传来刺痛,张鹏帮忙处理了下,但寨子里别说药,连块干净的布都没有。
苏木举起手中碎掉的,还没巴掌大的铜镜,借着烛光,能隐隐约约看到刀痕,伤口还挺深。
不深,也逼不了张少昀,让他放了大家,苏木叹声。这戏,还是得演得真些,即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她清楚张少昀不会让她死,对方可不一定能摸清,她是不是真会下狠手。
刚把铜镜放下,外头有人敲门。这动静不用想,也知道是了尘,别人拍她的门可没有这么轻,她道:“进来吧。”
了尘进来后,将门缓缓关上,站在苏木身前,双手抓紧又松开,似是紧张局促,对上她询问的眼,下定决心般:“大当家,你说膝盖冷,冷的话,会疼。”
还以为他是来问脖子上的伤口,没想却是记得她膝盖的伤,示意了尘坐下,苏木给他倒杯水:“假的,不这么说,他们不肯起来,我膝盖不疼。”
“大当家没说真话。”了尘端起水,一饮而尽,目光灼灼,“我看到了,祭酒后,大当家是撑着起来的。”
苏木挑眉,这混蛋在后面,居然看得这么清楚,还记在心里,她扯了扯嘴角:“然后呢?帮我揉膝盖?”
了尘很是郑重点头。
“好,那就揉吧。”苏木也不扭捏推辞,有人帮忙,自然是好,“去床上。”
脸瞬间发红,又是震惊,许是想到不该是这反应,羞愧之际,了尘赶忙低头。
“你还懂这些。”苏木好奇心起,抬起他的下巴,很是清晰感觉到和尚的僵硬,且眼神躲闪,不肯开口,逼他与自己对视,“了尘师父,修心之人,心术不正,可怎么办?”
了尘红着脸,看着苏木的眼睛,轻声说:“我没有。”
再调戏下去,这和尚该熟了,苏木也不逗他,收回手,捏住他的鼻子:“上次你是半跪着,蹲久了会累,去床上坐着舒适些,小秃驴别害羞。”
了尘:“……”
有这么吓人的嘛。
苏木坐在床上,拍拍旁边的位置,后者红着脸,思虑一番后,仍是在苏木面前半跪蹲下。
“不坐吗?”苏木看他开始搓手,“蹲着不累?”
了尘摇头:“不可误了大当家清誉。”
双手覆在膝盖上,很是暖和,这和尚确实有几分功力,不轻不重,力度正好。苏木瞧着他,缓缓道。
“那你可知,寨子里除了你,没人敢这么晚进来,即使有我的允许,他们也是在外面说话?”
了尘吓住,手一顿,赶忙起身:“对,对不起,大当家,是我冒犯了,我,我不知道,我现在就走。”
他还没转身,就被苏木拉住手,后者仰头看他:“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等到大家都睡着后才过来?”
了尘迟疑片刻,才道:“大当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
不让他说,他就不说,还挺守信,苏木确实不愿大家知道,特别疼的时候,她会坐着不动,疼痛的时间不长,她也可以忍。
没有人发现,她一直都隐藏的很好,却不曾想被这和尚察觉,她收紧手,了尘的手很暖。
“但你知道,所以,你得帮我。”苏木稍微用力,将他拉回,“小秃驴,麻烦你了。”
了尘点头,再次半蹲下。
和尚脸还绷着,苏木伸出手指,戳在他脸上:“有事说事。”
“大当家,”了尘抬眸,很是认真,“我不是小秃驴。”
“怎么说?”
“我比大当家年龄大。”
“那这里,谁地位最高?”
了尘:“……”
自己年龄是比苏木大,可就算是明叔,苏木对他如此敬重,他都时刻遵守寨里的规矩,不会反驳顶撞苏木所作出的决定,尊她一声大当家。
想到这,了尘心想,还是不开口了,专心揉膝盖,让苏木能够好受些。
看到他吃瘪的样子,苏木笑起,又问:“了尘,那些腰牌,你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了尘隐约有猜到,“是清风寨的人佩戴的吗?”
“对,一共二百七十三块腰牌,它们的主人,都死在了剿匪那一天。”苏木抚摸起他额角的伤疤,可惜了,这伤口。
“大当家节哀。”
“杜仲喜欢捡别人不要的小孩回来养,里面比我小的,还有七个,只是都死了。了尘,你可知今晚,大家为什么这么开心?”
“是过年吗?”了尘问,除了张少昀在的那小段时间,他们都挺开心。
“不完全是。”苏木摇头,眼神飘忽,不知是不是今晚喝多了酒,还是屋里昏黄的烛光闪烁,“自从被剿之后,大家对外面来的人都很警惕,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更别说是不知底细的。他们接受了你,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仍是和尚,以后也会离去,但大家都把你记在心里,对寨子里的人来说,在这世间上又多了个兄弟,他们把你当成了家人。”
了尘问:“那,大当家呢?”
“没有我的允许和接受,你能活到现在?”苏木手往下,捏住他的下颌,微微抬起,“那你呢?你怎么想?”
“了尘不会忘记在这里住过的时光,以后纵然会离去,也还会记得清风寨的人。”了尘笑得有些傻,傻乎乎的。
两人目光对视,一个期许等待,一个毫无防备。
苏木注视他的眼,和尚双眸墨黑非常,如月光般清冷,清澈无比,不染尘世污浊半分,真真是寺院出来的人啊,和他们这些土匪不同,多了几分干净。对方眼中亦有自己的倒影,他像是忘了平日里的矜持和内敛羞涩,被自己如此看着,不曾避开。
“那就好。”
说完又叹气。
“怎么了?大当家,是不是力道大了?”了尘忙问。苏木松手时,不知为何,心里像是空了一处,这感觉来得快速,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快得连他都来不及去思考是为何。不是忘了收回目光,而是不舍得,眼前这个他即害怕,又忍不住壮起胆子来见的大当家,想看,又不敢看,“对不起,我轻点。”
苏木却道:“了尘,你若不是和尚,多好。”
“诶?”了尘不解。
“这样我就可以把你一直留在清风寨,给我们做饭。”
了尘:“……”
他就知道。
低头时,落寞随之而来,又似是不甘心,悄然看向苏木,没想她也未移开目光。了尘咽下口水,心想,难道,只有这个原因吗?
他不敢问,单单是念头闪过,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忘掉,眼观鼻鼻观心,静气凝神,专心致志。
下一秒,苏木冰寒的手指戳在自己脸上,如冬夜般的雪,点点落在脸庞。
苏木的手,总是冷的,了尘感受着冰冷,脑中涌现出这个想法。
是为什么?他不知,苏木也不会告诉他。
“秃驴,你信不信,你再摆出这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样子,我真的会揍你。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了尘眨了眨眼,脸红半分,怕苏木真的出手,更怕把想法说出。权衡利弊后,他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梗着脖子,“没有。”
“没有?”
“大当家,我什么都没想。”
“我不信。”
“......真的。”
“你发誓。”
“大当家,你还是打我吧。”
话音刚落,苏木的拳头落在了尘的头上。
既然秃驴宁愿挨打都不愿说,那她只好满足他这个愿望了。
年后日子如往常般,没多少变化,冷的时候,大家或在屋里睡觉,或是到了尘那听经书,天气好时,则会在院子里晒太阳。
比如今日。
苏木捏捏周奎的脸:“故事讲完了,今天元宵,咱们包汤圆吃。”
晚上了尘和好面,搓汤圆比弄面条简单,搓成小圆球就行,众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弄好。余准端起汤圆跟了尘去厨房,不多时,汤圆出锅,苏木给大家盛着:“来来来,吃了团团圆圆。”
元宵过后,寒风稍减,大雪也逐渐消融,冬季也将接近尾声。这日,大家进山摘野菜和打猎,王现留下陪明叔,苏木背上背篓,抓起弓箭,和他们一起。
明叔身体越发不好,拖着不是办法,但她手里余钱所剩不多,根本不够抓药。已经没有东西可当了,就是兽皮也不多,换不了几个钱。
有野兔在草丛中蹿动,苏木悄然拔出身后的箭,搭上弓瞄准,目光一沉,松手,离弦的箭飞出去,正中野兔身躯。
她过去把箭拔出,将野兔扔到框里,野兔肉拿去卖,或许能换点钱。
“了尘,小心。”陈乾将了尘拉开,将他挡在身后,“有蛇。”
了尘吓住,不敢动。陈乾念及他是和尚,没有把蛇杀死,用刀背将其挑开。
了尘缓缓吐气,行于山野中,难免会遇到蛇虫鼠蚁,他能躲则躲,不敢靠近。
陈乾:“没事了。”
“谢谢。”
陈乾话不多,面容也吓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凶狠模样,但性格其实还不错,仗义洒脱,彼此熟悉后,也会玩闹。
“跟在我身后走。”陈乾在前面开路,了尘赶紧跟上。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遇到张鹏和周奎回来。
“乾哥,了尘哥,你们看,我和鹏哥摘了好多。”周奎指给给他们看,“都满了。”
还真是,了尘问:“小奎,你们这是在哪摘的,这么多?前面吗?我和陈乾在这附近都没看到多少。”
“对啊,在临渊谷附近,了尘哥要去吗?我带你去。”周奎把背篓交给陈乾,“乾哥,你帮我拿着,我带了尘哥去。”
陈乾和张鹏对视,交换眼神,转而又看向了尘,后者还在瞧看背篓里的野菜,如此专注,没有异样,应该没事。
张鹏叮嘱:“小奎,别去太远,记住了吗?”
“记住了,了尘哥,我们走。”周奎拉起了尘,转身往临渊谷的方向走去,一路跟他诉说,有多少野菜可以采摘。
两个时辰后,苏木回到寨子,发现大家收获很是不错,采摘的野菜,猎杀的野兔等,都装满了背篓。
“不错,不错,今晚了尘好好做顿饭。”苏木把背篓放下,“余准,你帮忙熬点野菜粥给明叔。”
洗净手后,苏木去往明叔的房间,后者躺在床上,睡着了。
“怎么样?”苏木示意王现出来,悄声关上门,“明叔有没有好些?”
王现看眼紧闭的门,声音压低:“比昨日咳嗽轻了许多,天气转暖,明叔身体估计就好了。”
“那就好,你去帮忙,今天打到好几只兔子,我来守着明叔。”
“是,大当家。”
苏木再次打开门,明叔没有被吵醒。以往一点轻微动静,明叔都如同盘踞领地的老虎,察觉地盘被外人侵占,立即苏醒,警觉环视四周。然而此时的他却没睁眼,仍是熟睡。
她把被子拉高,帮明叔盖好。过了年,明叔的头发又白了不少,久病缠身又吃得不好,是日渐消瘦下去了。
快开春吧,苏木心想,让明叔快点好起来,清风寨不能没有他。
而苏木,也不能失去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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