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没有人活下来,只有她苏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小奎不懂,她也不明白。寨子明明很热闹的啊,人来人往,大家从早到晚,每天,都是饮酒作乐,欢乐闹腾。可现在,她听到的不是嬉笑打闹,而是火光肆虐房屋而发出的崩塌声,她看到的不是满院子里大家开怀畅饮,而是遍地的尸首,他们躺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无声无息。落在地上的刀剑照映出昏黄的火光,利箭犹如刺猬身上的刺一般,插满整个院子。

三年前,她和大家回到这里艰难过活,她要的只是大家能活着,为什么都这么难?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放过?

士兵往后退去,偌大的院子里,只有苏木跪在地上,她浑身是血,怀里还抱着没了体温的周奎。她不再哭,她哭够了,也累了。她把周奎放下,最后揉了揉他圆乎乎的脑袋。

杜仲,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让我活下去,可是我不想活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话了。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自己,你说,我该如何在这世间存活?

天黑了,杜仲,我怕黑,可是不会再有人帮我点燃烛火,也没有人会陪我度过漫漫长夜。你和我说,闭上眼睛不要睁开,等我醒来,天就亮了。没有了你们,天亮又如何,于我而言,此生再无光明。

苏木随手捡起身旁的剑,只求大家不要走那么快,每次,每次他们都笑话自己跑得慢。这次,等等我好不好,等我追上你们。剑对准胸口,苏木没有半分犹豫。骤然间,利箭穿过她的手腕,没入半分。手中的剑掉落,手腕上鲜血淋漓,落在剑刃上。

她连死,都死不了。

好吵,周围有人说话,跟苍蝇似的,她不想听,但那难听的声音却强行钻入到她耳内,迫使她看清眼前。

“八个人,竟损我上百官兵,”淳王爷淡淡道,苏木半跪在雪地上,身上满是伤痕,那箭及时穿过她的手腕,也稳住了他陡然悬起的心。她可不能死掉,不过,至今都未曾倒下,不由得让人佩服。他收回视线,转身回轿,“将她带回去,只有她知道卷宗在哪,不能让她死。”

是啊,卷宗,七十二卷宗,一切都因它而起。

身后火光肆虐,寨子被烧毁,可火势仍是不减。这火,还有眼前这些人,要将她的所有都化为灰烬才肯善罢甘休,苏木擦掉嘴角的血,缓缓抬头。

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完全不同。那个怯弱胆小的和尚,为了自己而努力通过明叔他们设下的考验,一点一点改变,成为能够独当一面,保护自己的人。

他说,等他回来,还俗之后,迎娶自己。

他信守承诺回来了,而自己却等来这场杀戮与背叛。

她问:“杨大人,我的了尘呢?”

杨霄神色如常,眼睛半阖,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在血水泥地中的苏木,冷冷道一句:“死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不留一丝情面。

“死了啊。”

苏木将插入手腕的箭拔出,上面还沾着自己的血。可真疼啊,膝盖处传来的剧痛,使她差点没能站稳,但她知道该怎么掩饰,不能让明叔他们担心。她捡起地上掉落的弓,缓缓起身,搭箭拉弓,对准高坐于马上的杨霄的胸膛。

“这箭,我还给你。”

因为用力,伤口处的鲜血不停冒出,她却像是没有感觉,手都没有颤抖半分。她倏然松手,箭朝杨霄飞速而去,眼见就要刺入他的胸膛,后者抽剑挡住,二者相撞,发出铮鸣。

膝盖突然袭来剧烈刺痛,苏木再也没能忍住,她不想对这些人跪下,勉强用弓支撑,可仍是跌倒在地。

杨霄跳下马,持剑走来,直到在苏木跟前停下,随即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他俯视望进她的眼,无尽冷漠。

倏然,苏木抓起剑刃,往脖子上插去,杨霄一惊,迅速收回手,锋利的剑刃划破她的手心,鲜血直流。

他忍住火,在她身前半蹲下。

“你恨我吗?”杨霄掐住她的脖子,没有收紧手,苏木不会难受。

他们曾经有过多次比这更亲密的靠近,但没有一次,是如今日这般,两人之间隔着仇恨,欺骗,背叛与屠杀。

恨吗?她恨,她恨这一切,可她不再感觉到悲伤和愤怒,此刻心里无比平静。她取下别在腰后的短刀,这把杜仲送给她防身,她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刀。刀鞘雕着花纹,俏丽精致,刀柄上刻有她的名字,是杜仲亲手雕刻而成。

她拔出短刀,对准杨霄的胸口狠狠刺入。这次他没有躲开,刀刃没入他胸前,鲜血点点渗透而出。他淡淡看向胸前的刀,眉头都没皱一下,而后,握住苏木的手腕,制止她将短刀推入。

“了尘,不,叫你杨霄才对。”苏木松开手,血从她手腕伤口流出,将手臂染红,她却是没有知觉般,抚上他的脸,擦过他眉脚的伤疤,“你还是没头发的时候好看,现在的你,我不认识。”

“他已经死了,”杨霄冷声道,“以后不会再有了尘,只有杨霄。”

苏木:“是啊,他死了,死在离开寨子的那天。他也不会这么做,是你,杨霄,你杀了所有人。”

“对,是我杀了他们。”杨霄右手移向苏木颈后,手掌落下那刻,他在苏木耳边道,“对不起,苏木。”

晕过去前,苏木最后看到的,是士兵举起火把,扔向地面。

这夜,青安城的百姓再次见到一如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冲天的火光将黑夜照亮,自此过后,世上再无清风寨。

素锦斋的老板皱起眉头,心里像是空了一处,无声悲叹。

青安山上的大火烧了一整夜才熄灭。次日,大量官兵从青安城离开,有胆大的人三两结伴悄悄上山,前往清风寨,只是一眼,便吓得腿脚发软,跌倒在地,趴在地上呕吐。

满地都是烧焦的尸骸,发出浓烈刺鼻的味道,有已烧成白骨的,有烧得面目全非只剩层模糊肉皮,看不出个人样来。曾经闻名天下的清风寨,竟落到个如此悲壮凄凉的下场,着实是令人唏嘘不已。

有人拍手称快,言之土匪凶残,死不足惜,还妄想独吞卷宗,杀害县令,与朝廷作对,活该。有人默默叹气,对清风寨的遭遇心生怜悯。还有人,则是在半夜时分,悄悄架起火盆,为山里亡去的人烧上一捆纸钱。

苏木晕倒后,突然高烧不退,陷入昏迷。淳王爷接到来自京城的急诏,留下一句‘不能让她死掉’后,和张少昀先行回上京。

几日后,车轮滚滚,也是往京城方向而去。怕苏木身体承受不住,在得到淳王爷的允许后,杨霄有意放慢脚程。

行走半天,杨霄示意众人停下,在山脚处一家简陋的小茶摊旁边歇脚。陈大夫带上药,向摆茶摊的大爷借了炉子,熬起药来。几张破旧的四角方桌摆在外面,来往路过的人在此短暂歇息,要上一碗茶水,解一路饥渴。他们天南地北地闲聊,不知不觉说到了清风寨,陈大夫沉默,听着他们把子虚乌有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煞有其事。

五天前,那场大火燃起又熄灭,小学徒又怕又惊,在他身边个问不停,他很是烦躁,索性让学徒把医馆的门关了。没多久,就有人寻来,还是几位官差,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出诊,让他们另请高明。

“少废话,来人,把他带走。”兵差怒道。

他心里带火,到了衙府也是不爽,张大人亲自出来把他请到屋里,脸色才缓和了些。这人的面子他不得不给,否则全家都没命。

床边有人守着,看不到病人的脸,直至身穿玄红衣裳的男人转过身,看清这人的脸后,陈大夫很是惊诧,这不是清风寨的那个小和尚吗?不对,不是一个人,可这张脸,还真是一模一样。

正当他疑惑时,这人拱手向他请求:“陈大夫,苏木拜托你了。”

苏木没死?

听到这话,陈大夫二话不说推开杨霄,见到昏迷不醒的苏木。他赶紧上前查看,苏木身上都是伤,还发着高烧,这情况,再耗上两天,离死也不远了。

苏木的身体本该静养,但朝廷急要人,不能久拖,淳王爷也不允许等她好了再上路。没有大夫跟随照看,苏木怕是凶多吉少,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就这么死去。

五天了,苏木的伤势有所好转,然而高烧未退,她也没醒。每每看到苏木这个样子,陈大夫都无声叹息,不醒来也好,就不用面对残酷的现实。

“那万一找不到卷宗,可怎么办?”砍柴的大叔喝完半碗茶水,打了个嗝,“这乞丐都知道,西境守不住,咱们大燕岌岌可危。”

“嘘,妄议国事,不想要脑袋了,小心隔墙有耳。”旁边的赶路人眼神示意他看向茶摊不远处,站在那的几个兵差虽穿着常服,腰间那把佩刀可不是唬人的。

“切,我不怕,当今皇帝登基三年,有何功绩?于内,天灾**,北方雪祸南方干旱,地里颗粒无收,多少流民背井离乡,饿死的饿死,逃亡的逃亡,朝堂之上的那位不仅不开仓济民,还增收赋税,这不是把百姓死里逼?于外,西境边疆祸乱不停,外境的戎狄,北羌野心勃勃,迟早攻进来。之前杨闵将军还在世,受命镇守西北,何曾有过这情况?”

旁边茶桌上坐的男子衣裳整洁,面容俊秀,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他哼笑了声,跟被他这番言论吓到的众人继续道:“还把清风寨灭了,得到卷宗又如何?卷宗解西境之急,保住这大燕的江山,但眼下是百姓衣不能遮体,食不能果腹,卷宗能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吗?我看未必。”

“公子啊,可别再说了,这这这……”茶摊大爷吓得人都哆嗦了,不断往那马车上瞟去,“小的还想活命,咱们就说些有的没的,其他的就不说了吧,算小的求您了。”

陈大夫慢悠悠扇着火,药快熬好了,该听的,也听得差不多了,他拿起茶碗,将药倒出。苏木还是处于昏迷状态,性命几次危急,若不是陈大夫一路细心照看,日夜不眠照顾,怕是撑不过去。

他刚进去马车,杨霄便把药接过,喂给苏木。

起先苏木喝不进一点,杨霄便喝着药,硬是一口一口喂了进去,这才把苏木的命续了回来。陈大夫想阻拦,猜想苏木不会喜欢这样,又苦于没有其他的办法,强行灌药,苏木会很难受,他不忍看,杨霄也不希望她受苦。

想想,也就忍了下来。

药喂完后,陈大夫给苏木把脉。郁结于心,难解,难解啊。他摇头叹气,转头对上杨霄担忧询问的眼神,瞬间拉下脸:“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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