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茶和陆勋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她明白陆教练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他从不迟到,相对的,该下课的时候,他也从不会在她身上多花一分钟。在这点上,陆勋始终给阮茶一种公事公办的感觉。
这可以说是陆勋第一次在非上课时段带她,阮茶有些意外,所以她更加努力地去完成陆勋对她的指导。
“抬头慢一点,不要那么急着落下去。”
“你换到气了吗就低头,我拉着你怕什么,放松。”
两个来回以后,阮茶果然顺利多了,陆勋便松开了她,对她说:“你自己来,注意抱水的速度,速度越慢,脸露在水面的时间越长,记住,这个速度永远是成正比的。”
阮茶将这番话在脑中过了两遍,点点头准备开始。
她在水下游,陆勋在她身侧跟着走,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随着水流荡漾。
“速度快了,慢点。”
“夹肘的动作没有,抱完水要夹肘。”
“背部放松,抬头不要抬背。”
“先屈肘再屈腕,用大臂夹,再来……”
……
陆勋总能精准地找到她每次失败的原因,不断提醒她。
在水下,阮茶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勋突然说:“停下。”
她探出水面,瞧见陆勋坐在了水中,问她:“是不是感觉气换不动?”
阮茶连忙点头:“奇怪了。”
陆勋淡淡地睨着她:“你气吐了吗?气都没完全吐出来怎么往里吸?”
“我没吐出来吗?”
陆勋被她理直气壮外加有点蒙的样子气笑了,掀起眼睫对她说:“我教你种方法吧。”
阮茶将身体落入水中,半蹲着,用小裙边在水下包住自己,好奇道:“什么方法?”
阮茶和陆勋面对着面,她能够看见陆勋根根分明的睫毛被反射的弧光照出闪烁的样子,散发出无声的电流。
“你尝试去说‘不’‘怕’两个字。”
“不怕?”阮茶想说其实她还挺怕的。
陆勋接着道:“发出’不’的声音,抬头的时候‘怕’把气放出去,这样可以保证气体充分排出,你大概会有2秒的出水时间,所以吐出来就立马吸气,不要愣在那。”
在练习的过程中,阮茶发现这是个验证排气很好的方法,通过声音来判断自己的吐吸情况,不像之前她压根不知道有没有换到气,稀里糊涂地练习。
虽然这两个字对她的换气是起辅助作用的,可就像洗脑一样,说多了,刚才意外带来的恐惧也就消散了,还真的不太怕了。
直到陆勋看了眼墙上的钟,说道:“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
阮茶才发现不知不觉都快十点了,晓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泳馆内已经没什么人了。
上岸的时候,她不禁想起陆勋刚才和晓颖说的话,晓颖大概是熟人介绍的原因,陆勋和她之间并不存在课时费一说,但她显然不一样,耽误教练这么长时间,挺不好意思的。
于是阮茶在披上浴巾后,试探地说了句:“教练,今天多出来的课时你记得扣掉。”
陆勋拿过浴巾直起身,瞥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阮茶再过来的时候,从前台记录中看见陆勋并没有扣掉多出来的课时,算是义务加班了,还陪她练到健身房关门。阮茶心里荡起涟漪,她在更衣间换泳衣的时候还胡思乱想着,会不会陆勋对她也有些特殊的感觉?要不然怎么肯花时间留下来教她呢?
但这个幻想很快就破灭了。今天阮茶没有看见晓颖,她还特地问了陆勋:“你那个学员今天没课吗?”
“不带了。”
阮茶微微一愣,心脏里像安了一个摆钟,来回冲撞着,继续问道:“为什么?”
陆勋语气平常地告诉阮茶:“她本身就能游得起来,帮她梳理完动作她就可以自己练了。”
“哦,她好像没来几次吧?我以为她还要学一阵子的。”阮茶没话找话,尽量显得不太刻意。
陆勋沉默了一瞬,而后抬眸沉声道:“我不太喜欢复杂的教学关系。”
阮茶的睫毛轻轻颤了下,侧头看向另一边,假装不太在意的样子。
可当天晚上她就失眠了,陆勋说不太喜欢复杂的教学关系,所以结束了和晓颖的课程。晓颖对陆勋什么心思,她一个旁观者都能瞧得出来,陆勋那么敏锐不可能感觉不到,所以他指的“复杂”应该就是除了学习游泳之外的关系。
他的这句话让阮茶的心情跌到谷底,她猜想陆勋会不会在借由晓颖这件事暗示她不要逾越。
如果陆勋也同样看出了她的心思,那这么做已经算给她留体面了,起码没像对待晓颖一样,直接停课。
阮茶是个懂分寸的人,在了解陆勋的想法后,她便尽量克制住那些不应该有的情绪,专心跟着他后面学游泳,虽然人的情感往往是不受控制的,但她起码不会有进一步的设想了。
大概是那天晚上陆勋对她突击补课起了效果,阮茶就像突然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没两天便掌握了换气的窍门,并且越来越顺利了。
陆勋第一次将她带回深水区的那节课,阮茶还有些担忧和害怕,但真正游起来后慢慢也就放松了。
不过每次游到一半她总会停下,陆勋问她:“为什么不继续?”
阮茶总是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
例如:“前面有人游过来了。”
再例如:“我体力不行游不动了。”
陆勋清楚深水区对她的心理压迫感依然存在,他将她带到护栏边上,看着泳道里来来回回的人们,对她说:“下面开始我就不下水了,我会在岸上纠正你的动作,你需要适应我不在你身边的环境。你看这里天天都有人,遇到对面游过来的人很正常,你不用管,继续游就行了,你必须要学会独自处理水下的各种突发状况,懂吗?”
阮茶转过头看向陆勋:“你不下水?那别人万一把我撞到池底怎么办?”
陆勋的语气依然轻松而可靠:“蹬两次蛙泳腿就上来了,撞到也是常有的事,不是很疼的话继续换气往前游,以后我不在这里,你总要自己面对的。”
阮茶怔了下,抓到了什么关键信息,继而问道:“不在这里?”
“嗯,我要回天津了。”
水波荡漾,碎成无数个细小的光点,阮茶的视线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陆勋浓郁的眉眼:“教练你是天津人?”
陆勋点了下头。
“那你以后不回来教课了吗?”
陆勋的手肘搭在护栏上,反问道:“你不会认为我能在这里当一辈子游泳教练吧?”
“所以……你要回去工作了?”
陆勋侧过眸,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的静止,阮茶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没有,他只是这样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视线,盯着水面陷入沉思。
阮茶不知道此时的陆勋在想些什么,她突然伤感起来,想起前段时间听见陆勋电话里说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下个月就回去,应该那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回天津了,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他未完成的事。
庆幸的是,他有始有终,起码快要把她带出来了,终归没有半道放弃她。
阮茶没有办法想象陆勋不在这里以后她怎么办,光想到就开始觉得不安了。
一会儿后,陆勋转头望着她发愣的样子,笑道:“怕什么?像我在的时候一样游。”
阮茶咬了咬唇,看着泳池的另一头,她总是很畏惧那头,每次游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那里标着1.5米,是整个泳馆水最深的地方,虽然不至于没过她的头顶,但过了胸口以上会让她感觉呼吸困难。
她还想讨价还价:“非要今天游过去吗?”
陆勋看出了她的胆怯,和她并排站着望向对面。他的声音悬浮在池水之上,直击人心:“你想真正克服对水的恐惧,这就是一条必经之路,我在终点等你。”
陆勋丢下这句话后就消失在阮茶眼前,等他再出现时已经游到顶端上了岸,对她招了下手。
阮茶双手平举放在水面上,就和她第一次学习漂浮一样,紧张不安,或许也是有些不一样的,因为这一次,陆勋不在她身边。他不会再随时随地把她从水中捞起来,她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游到他面前,也必须得游到他的面前,在他走之前。
深吸一口气后,阮茶依照陆勋教她的方法,蹬壁出发身体拉成一条直线,提高前进速度,待速度放缓后,开始用蛙泳的姿势向前游去。其实游到一半的时候,阮茶心里的那股压迫感驱使她好几次都想停下来,可每当抬头换气看见站在顶端的身影时,她都咬牙坚持了。
对于日常缺乏运动的她来说,从头游到尾是很累人的,最后几米她全凭一股信念支撑着,眼看池壁就在前方,阮茶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抓住,视觉差让她抓了空,身体的节奏顷刻间乱了,指尖离池壁几厘米的距离,她忽然沉了下去,掉落的手腕却被人握住,连带着她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量拽出水面。
陆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牢牢放在池边,俯下身,嗓音厚重有力,穿过她的心脏:“阮阮,我不是在教你游泳,我是在让你学会上岸。”
阮茶掀开泳镜的一瞬,眼里雾气弥漫。
在后来的很多个日夜里,阮茶都会时不时想起陆勋对她说的这句话。他告诉她,游泳的目的是为了上岸,训练很苦,但这都是必经的过程,在真正需要用到这项技能时,目的就只有一个——活下去。
这也是认识陆勋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唤她时的嗓音让阮茶有种没来由的归属感,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如海浪拍打礁石,溅起激浪。
“阮阮”这个称呼是她的乳名,只有家里人会这么叫她,外面的朋友同事关系近一点的通常会叫她小阮。
至于为什么第一次和陆勋接触阮茶就把自己的乳名告诉了他,她也无从解释。人和人之间的磁场有时候很玄妙,有的人相处好几年也不一定能信任彼此,可有的人一眼便能万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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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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