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区一共四个泳道，只有最里面的泳道有扶梯延伸到水里，阮茶刚准备往第四个泳道走，陆勋像是预料到一般，在她没迈出步子前开了口：“去第一道。”
“可是，我不好下去，能不能去四道？”
“你能踩到底，去一道。”依然是不容置喙的口吻。
阮茶腹诽自己选的这个教练不太好说话，什么都要跟她反着来，她甚至怀疑陆教练是不是根本不想带她，所以才处处刁难她。
她继而坚持道：“我知道能踩到底，去四道不行吗？”
陆勋放下抱着胸的胳膊，垂下眼睫目光对上阮茶，神情严肃：“四道有台阶，练习容易撞头。”
阮茶张了下嘴，最终闭上了。好吧，她可能误会陆教练了。
陆勋把耳朵上的耳机取下放到一边的椅子上。阮茶则走到一道前，看着池中的水，忽然有些腿软。她先是坐在池边，把双腿没入水中，然后侧着身子慢慢翻转，最后半个身子死死扒住池边，停住了。身体落入水中对阮茶来说是件非常艰难和恐慌的事，她只能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无助地抬头瞧向站在一边的陆教练。
此时周围的会员都伸着头打量陆勋的徒弟，想着怎么也是懂点水性的，然后就看见卡在池边狼狈不堪的阮茶。
一个大爷抬头对陆勋笑道：“你这徒弟要下功夫了啊。”
陆勋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对阮茶说：“自己下。”
话音刚落，陆勋直接跳入二道，水花溅得阮茶一身一脸，她依然非常狼狈地撑在岸边，一点办法都没有，并且胳膊越来越酸，此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现在退款还来得及吗？
她把头往后扭，试图去找教练，除了陆勋刚入水时溅起的水花，之后便没了人影，二道水面上毫无波澜，她四处找寻也没有看见陆教练换气的身影，眼睁睁看着三道那位大爷从这头游到了那头也没见陆勋浮上来。
那一瞬，阮茶慌了，她着急地扶着一道和二道之间的漂浮绳，闭着眼心一横猛然落入水中，微凉的池水猝不及防地淹没到她胸前，冷得她倒抽一口凉气，整张脸都扭曲了，好在双脚着了地。
阮茶睁开双眼，在水中转身，赫然看见陆教练就站在她身后一米的距离，平静地守着她，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游到一道来，并且待在她身边的。
阮茶错愕地盯着他，问道：“你刚才去哪了？”
陆勋向她走来反问：“没看到我？”
阮茶确定道：“没啊，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你怎么换气的？”
陆勋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下，很快恢复如常：“上课。”
虽然有许多人都不会游泳，但起码可以漂浮，陆勋观察了一番阮茶的畏水程度，得从憋气开始教起。
彼时，阮茶察觉到陆教练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会牢牢盯着对方，哪怕旁边的动静再大，都不会让他的视线偏移分毫。这坚定的眼神让阮茶想到一种树，驻守在边疆千年不朽的白桦，经受严寒风沙却依然笔直，她想陆教练应该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虽然第一次接触，但直觉是这样的。
阮茶很少会被人这么专注地盯着，思绪就跟这周身的池水一样晃晃悠悠，以至于陆教练问她：“明白没？”
她也只能机械性地点点头。
“先憋口气我看看。”
阮茶吸了口气，憋住，腮帮子鼓得很大，眼睛也瞪大了。要下水的缘故，她没有化妆，皮肤底子还算好，脸蛋被撑圆后，嘴巴自然撅了起来，泛着莹润的淡粉色，那模样着实像一条傻萌的河豚。原本一直盯着她的陆勋垂下眼睫，没有叫停，沉默地等着。
阮茶憋得脸颊通红，却并没有坚持几秒。陆勋抬起眼皮问道：“累吗？”
阮茶大喘了口气，回道：“累。”
“累就对了，你气没有完全吸进肺里，用喉咙吸气，让我听见你进气的声音。”
这就意味着阮茶需要在陆教练面前完成非常夸张的面部表情，还要发出声音。
泳道并不算宽，两人并排站着，距离很近，水只到陆教练的腹部，他清晰的胸部线条和突出的锁骨在水珠的勾勒下让阮茶目光闪躲。
大三那年，阮茶和顾姜分手后，没有再和任何异性接触过，平时和男同事相处也会有一定的距离感。面对一个长相英挺，身材性感的异性，阮茶承认，她无法把陆勋当作一个单纯的教练，心里头有了一种近似偶像包袱的情绪，无端扭捏起来。
她的眼神飘向另一边，再次鼓起了腮帮子。陆勋指尖沾水弹了她一下，毫不客气地问：“你在害羞什么？看看多长时间过去了？浪费的是你自己的课时。”
本来阮茶被陆教练这可怕的眼神盯着就不太自然，他这么一说，阮茶有种被人戳破小心思的窘迫感，更加不敢看他了。
陆勋没有继续为难她，转而说道：“下水练习。”
刚才的憋气暂时驱散了紧张，让阮茶忽略了自己站在深水区的恐惧，然而随着课程的推进，她一下子又慌了，双手牢牢抓住池边，不停深呼吸，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每次下定决心把头往下伸，快到水面的时候又抬了起来，并且下意识往陆教练那里移动，仿佛紧紧挨着他才能确保安全。
陆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人的距离，终于，陆勋出声道：“半节课过去了，我原本的进度是让你今天学会漂浮，现在你的脸还是干的。”
阮茶小声央求道：“教练，你能离我近点吗？让我余光能看见你，不然我害怕。”
“你双脚踩在地上害怕什么？”
阮茶紧紧抿着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僵持片刻，陆勋朝她迈近，算是妥协，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做什么工作？”
阮茶“嗯？”了一声，随即意识到陆教练在跟她聊天，她稍微放松了些，告诉他：“在会展公司做营销策划。”
“工资高吗？”依然是闲聊的口吻。
“我实习结束才半年，刚过五千。”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聊到和课程无关的话题，还是陆教练主动开启的，阮茶觉得陆教练一定是看她紧张，分散她注意力帮她放松来着。
结果下一秒，陆勋便飘来一句：“你今天的工资已经被你墨迹掉了。”
阮茶的脸色被打回原型，她就知道陆教练没有那么和蔼可亲，紧张感卷土重来，她表情痛苦，仿佛水下有什么可怕的阻力。
如果面前是万丈深渊，即将蹦极的人站在崖边出现这种恐惧且反复挣扎的情绪还能理解。但是阮茶双脚踩地，双手还扶在池边，这在常人看来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她的表情却像要赴死。
陆勋又瞥了眼墙上的钟，轻喟了声：“你刚才问我去哪了，想知道吗？”
阮茶转过头来，陆勋往后退了几步，对她说：“泳镜戴好，下来看。”
说完陆勋一头栽进水中，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和刚才他下水时一样，水面毫无波澜，周围没有任何游动的痕迹。
起初十来秒钟，阮茶还踌躇着站在原地，后来连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水波闪着旖旎的光，变化成奇幻的色彩，时间无限度拉长，让她失去了判断能力，好像才过去一秒，却长得仿佛十分钟掠过了，她依然不见陆教练浮上来，水下似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通道，把这么高大的活人生生变没了。有好奇，也有些害怕，她手忙脚乱地戴上泳镜，猛地吸气扎入水中，霎时间，整个世界调成了另一种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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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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