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夜凉如水,马车已经稳稳停在昭狱旁的小巷中。
我覆住姑母的手,轻声道,“姑母,您且安心,我会完成您的嘱托的。”
“万儿,对不住,”姑母声音哽咽,“谢家满门被屠,惟剩我与洛棠。他要做叛国降臣,我不怪他,只要他能活着,能给谢家留下子嗣,若死后要下阿鼻地狱,我也替得。”
我抿唇,“姑母,熬过这些日子就会好的。”
“委屈你了。”姑母低着头,不敢再抬眼看我。
国朝更替,新主换旧臣,昭狱早已关满了无数冤魂。看门的狱卒一见是我,很有眼力劲的将我引到了关押谢洛棠的囚牢前。
“临安公主万福。”谢洛棠面色冷漠,见着是我,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
“临安公主?”我从唇边轻碾过这个称号。真好,原来他比我更容易接受这个称呼。
五日前,反于青州的齐王萧舟率军攻进了大乾皇宫,乾灭,建新朝,国号雍。萧舟感念我曾救过他的性命,赐封我为临安公主。
可笑的是,我是大乾子民,安能做得这大雍公主。
我屏退狱卒,“洛棠兄长,你可知我来此的目的?”
“不知。”他低着头,声音清冷如碎冰击石。
“姑母希望我能帮谢家留下子嗣。”我默默说道。
跪着的谢洛棠脊背一僵,他道,“母亲荒唐,谢家之事与你无关,你回去吧。”
“姑母的嘱托我必要完成。当年若不是姑母怜我,我早就在杨家内宅争斗的牺牲品。”
大乾未灭前,我是大理寺寺正林慎善的嫡长女,母亲林淑乃内阁次辅林洪千金。当年在父亲的宽纵下,他的爱妾罗氏将我才五岁的哥哥设计掉进湖中失了性命。母亲温良软弱,痛失爱子又无力报仇,之后发疯似的去寺里日日进香,求神佛保佑下一世哥哥能投个好人家,也就是那时母亲在寺门口捡到了年仅五岁的我。
母亲恢复了正常,她说我是哥哥送给她的依靠。不顾众人反对,将我作为她的嫡生女儿,写在族谱中。
没过两年,父亲宠妾灭妻更甚,母亲被罗氏气成重病,临死前,母亲叫来父亲,当着父亲和杨府上下将她的嫁妆留给了我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儿。
罗氏贪婪,让父亲打发我去西口庄为母亲静心守孝三年,而母亲的嫁资也被统统收到她手中,说是代我保管。
跟着我一道去西口庄的还有张妈妈,母亲的贴身侍女,她说,“你外祖父远赴北地督查,你外祖母也一同跟了去,你父亲就是看林家现在京中无人,才敢这般将姑娘送走,且罗氏又占你母亲的嫁妆,只怕到了西口庄我们会遇到危险。”
张妈妈所言非虚,刚到西口庄我们主仆二人就遇到了几波刺杀,万幸的是庄子里的农户都护着我们,庄头机警又禀了当地的县衙,我们才堪堪保住性命。
两年后母亲的妹妹林雯从定州回京省亲,去了杨家得知我的情况,既惊且怒,向罗氏要回我母亲的嫁资,就即刻带着儿子谢洛棠和同谢洛棠一同玩乐的京兆府之子楚昭,并着仆从侍卫百人浩浩荡荡来了西口庄接我回了京城,住进了谢家。
姑母于我有恩。
我从怀中掏出姑母给我的令牌,俯身递到他眼前,“她知道你会不答应,所以请出了谢家令牌。”
谢家令牌,自大乾开国至今已流传十五代,上面刻着谢家祖训:谢家儿郎,光宗耀祖,绵延后嗣,千秋万代。
谢洛棠视线落到那光泽耀眼的令牌上,好久,才收回视线,缓缓道,“请公主带话给母亲,告诉她,儿子不孝,不愿做那毁人清白之事。”
他的话烫得我紧紧收拢住了手中的令牌,艰难开口道,“谢洛棠,你确定?”
他不吭声。
“如果我说,我自愿的呢?”
谢洛棠抬首望向我,“什么意思?”
“这几日,已有无数世家踏进谢府大门,向我提亲。”
谢洛棠一怔,扯了扯嘴角道,“这是好事,公主风华正茂,该议亲了,要挑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才是。”
“你当真这样想?”
谢洛棠复垂起脑袋,淡淡回道,“是,洛棠再过三个时辰就要成为大雍朝的一名太监,身为奴婢自要为公主幸福着想。”
“谢洛棠,萧舟没有亲生姊妹,将我封做公主,也不过是想将我的婚嫁做他平衡朝局的一枚棋子!”
谢洛棠不吭声,头伏得更低了。
我心下一冷,扯出一抹惨笑,“你瞧我说什么胡话!你二十岁便进士及第入翰林院,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连升两级拜礼部侍郎,你怎会看不出萧舟的意图呢?”
一阵细微的凉风从窗中吹来,身上的袍衫早在这阴凉的昭狱里浸得冰寒,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我苦笑一声,“谢洛棠,如你所愿,我走。从此我们尘归尘,土归土,再无干系。”
我裹紧了衣裳,刚要提步,身后的谢洛棠忽然道,“公主吉人天相,虽会被朝堂裹挟,但洛棠相信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万事终会胜意。”
我停留半刻,终究张口, “来人,将谢洛棠拖入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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