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猛地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鸣响,更多的黑气从中逸散而出,扭曲着,仿佛要形成一个穿着戏服、水袖翩跹的凄艳人形,发出无声的尖啸。室内的温度骤降,空气仿佛都要凝固。
孟优神色不变,结印的双手稳定地输出着清光,将那试图反抗的黑气牢牢束缚、净化。他口中念诵着古老而晦涩的咒文,那声音不高,却带着恢弘的力量,与姜燕声的唱腔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姜燕声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钗头凤方向传来,仿佛要将他的精神也拉扯进那个痛苦漩涡。他看到了更多纷乱的画面:岳凤栀在后台对镜描眉,眼神明亮;他在战火中紧紧抱住年幼的岳庆梧;他最后一次登台前,抚摸着钗头凤,那决绝而凄艳的眼神;最后,是黑暗的囚牢,无声的折磨,以及最终消散时,那望向虚空的不甘……
泪水不知不觉滑落姜燕声的脸颊。他唱得更加投入,将自己的情感完全敞开,不再是表演,而是一种倾诉,一种跨越时空的陪伴与告解: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他在告诉那个被困住的灵魂:我懂你的热爱,懂你的不甘,懂你的痛苦。你的艺术有人记得,你的灵魂……该安息了。舞台的传承,未曾断绝。
随着姜燕声的歌声和孟优神力的持续作用,那黑气的挣扎渐渐微弱,尖啸化作了低泣,最终,那扭曲的形态慢慢舒展,隐约凝聚成一个穿着戏服、水袖翩跹的优雅身影——那是岳凤栀残留的灵识本源,却依旧缠绕着难以化解的不甘。
那虚影先是朝着姜燕声的方向微微颔首,模糊的脸上似乎对那份迟来的理解露出一丝微弱的慰藉。然而,当它的“目光”转向孟优时,那刚刚平复些许的虚影骤然剧烈波动起来!
平静被瞬间打破,一股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愤与质问,如同冰锥般刺向孟优。虚影无法发出声音,但一种清晰无比的意念却狠狠撞入孟优的识海:
“为何……你明知我的下场......却袖手旁观!”
那意念中蕴含的痛苦与愤怒,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怨念的冲击都要猛烈,直指核心。它带着当年戏台上最后那一瞥的祈求,带着身陷囹圄时的绝望,带着魂飞魄散之际的不甘!它记得这位神秘的“孟先生”,记得他那足以改变命运却最终袖手旁观的沉默!
孟优结印的双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清光随之荡漾。他明知这只是岳凤栀的言灵,却也不可避免地被其影响。他承受着这股纯粹的、针对他本人的愤怒,金边眼镜后的眼眸深处,翻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那跨越半个世纪的心结在此刻被这残魂的厉声质问狠狠撕开。
姜燕声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那针对孟优的浓烈怨气让他心惊,歌声都为之顿了一瞬。
孟优没有回避,他迎着那充满怨毒的“目光”,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直接回应那道意念:“昔日之因,铸今日之果。是我……负你。”
他没有辩解,只是承认了这份亏欠。
这句直接的承认,仿佛让那沸腾的怨愤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虚影剧烈地颤抖着,那强烈的恨意与悲伤交织,几乎要再次溃散。然而,或许是孟优的坦然承受,或许是姜燕声歌声中持续的安抚力量,那极致的愤怒在爆发之后,并未演化成更深的疯狂,反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开始慢慢减弱。
虚影依旧“瞪”着孟优,但那股玉石俱焚的意念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悲凉所取代。它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它曾热爱又憎恨的人间,以及那个带来了微弱慰藉的年轻声音,终于,带着未尽的怨与未了的情,缓缓消散,化作了点点黯淡的光尘,最终归于虚无。
当最后一点光尘消失,房间内那股压抑阴冷的气息也随之彻底消散。那枚点翠钗头凤上幽暗的光泽褪去,恢复了它作为一件精美艺术品应有的、温润而脆弱的美,只是那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永恒的哀伤。
姜燕声脱力般晃了一下,被孟优及时扶住。他脸色苍白,刚才那瞬间针对孟优的愤怒冲击让他心有余悸。他望向孟优,想说什么,却见孟优只是沉默地将那枚钗头凤放回匣中,合上盖子。孟优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姜燕声却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下,某种沉重的东西,似乎并未随着言灵的消散而减轻。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曙光,透过云层,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紫檀木匣上细微的尘埃。
那枚点翠钗头凤上幽暗的光泽也随之褪去,恢复了它作为一件精美艺术品应有的、温润而脆弱的美,静静地躺在软缎上,仿佛只是沉睡了过去。
姜燕声脱力般晃了一下,被孟优及时扶住。他脸色苍白,浑身冷汗,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他望着那枚不再散发寒意的钗头凤,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灵魂的力量吗?”
孟优拾起那枚钗头凤,冰凉的触感依旧,却不再带有那蚀骨的寒意。他将其小心放回匣中,合上盖子。
“或许吧。”他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曙光,正试图穿透厚重的云层。
这笔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债,虽未能偿清万一,但至少,让一部分灵魂得到了解脱。而新的理解,似乎也在这一夜,于两人心中悄然滋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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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郎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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