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鸣深埋着头,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凝住了呼吸。她与张怀林是见过面的,只要他们一对视,她就会暴露身份,功亏一篑。
她向前迈出一步,方要硬着头皮解释,严婉婉侧身挡住她,嗔怪地望着张怀林,道:“这是妾身新交的好友。怎的了,看见我府上多了个好看的女子,就动邪念了?”
“乖乖,没有的事,爷只宠你一个。”张怀林哄她,顿时收回目光,找爹去了。
这人方走,严婉婉拉着柳泉鸣的手坐下,“好妹妹,你初来乍到钗纭,有很多事不知道。你长得虽不及我,但也是个漂亮的。我这夫婿不是个好人,就不让他染指你了。”
掩瞒过去,柳泉鸣额上布满了密汗,听严婉婉此话,不禁起了套话的心,“他不是你的夫婿吗?怎不是个好人了?”
严婉婉凌厉的目光扫向身后丫鬟,丫鬟识趣地离开屋子,没了“隔墙之耳”,她说起话来都比方才还要直接,“我公公呐,不是个好官。上梁不正下梁歪,张怀林也不是个好人。”
怎么如此形容自家丈夫和公公!而且看严婉婉在张怀林膝下承欢的模样,也不像对他们有怨言的人……
倒让柳泉鸣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严婉婉接着道:“我十六那年,爹娘染上痼疾接连去世,当时我受了好友欺骗,家里房子被卖,我一分钱都没有得到,还险些被卖去青楼,是张怀林把我买下来的。大家说他不学无术强抢民女暴内陵外。可我就是一介妇人,所能依仗的只有夫家,我又胸无大志,管他在外名声如何,只要他对我好,那他就是真的好人。”
她轻轻拍了拍握在手里的柳泉鸣的手掌:“好何花,你能明白我吗?”
人非单纯善恶,所临面不同,所遇形不一。柳泉鸣不敢否认或许张怀林对于严婉婉来说是个好人。除此之外,她心中有股充满冷色的唏嘘,女子依仗夫家在如今已成百家之态,这是何其的不幸。
她瞥眼看向屋中一角的古筝,想来拉近二人关系,主动求教:“听姐姐说你自幼学琴,幼时家里清灰冷灶,能捧住一本书看就算我的运气了。我对琴向来心驰神往,不知姐姐可教我一二。”
“自然。”严婉婉细心教了柳泉鸣许多,手法和曲谱耐着性子讲了个大概,她倒水润了润嗓,问:“何花,看你就是知书达理的模样,读过的书挺多吧?父母不喜我沾染墨水,我也算个目不识丁的,字都不识几个。”
“姐姐琴艺超人,也是有过人之处的,何必自贬。”交流甚多,柳泉鸣对严婉婉的感情又抹重了一层。
就算再怎么心疼和愧疚,她也不能误了正事,估摸严婉婉对她应当放下了戒心,便装作呆愣的模样,问:“严姐姐,我还是想不通一些事。如今律法森严,当今天子最恨贪赃枉法之人。而我听闻……张顺张县令替百姓做事还要收辛苦费,前阵太子微服私巡至此都未解决此事。这张县令,是不是有很大能耐啊?”
严婉婉瞳孔一缩,忙上手捂住她的嘴,告诫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若是传到外面,九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遂罢,叹气:“这事作为妇人我知晓的不多,也不敢瞎作评论。但之前我去过县衙找怀林,偶遇到公公对一人毕恭毕敬。二人交谈,还看了一个箱子,里边装着一颗一颗成堆的东西,颜色较暗,但发着亮光,像是矿石。”她突然惊呼一声,道:“回来后我被公公警告过,此事不得外传。妹妹我信你,此话绝不可叫第二人晓得。”
矿石?毕恭毕敬?
这应当就是张顺联系靠山的底气了。但什么矿石能予他这么大的底气?
柳泉鸣一面应着严婉婉,一面陷入沉思,专注着找出张顺的漏点,以致她忽略了很多不对劲。
入夜,她按照严婉婉的吩咐宿在侧院,与主卧仅几步之隔。心中装了太多事情,又或是睡前喝了杯茶水,她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不得睡意,便撑着床起身,又觉屋里的熏香太浓,推开门吹风,见严婉婉的屋子亮着灯。
晚上时,她跟在严婉婉身边知晓了今日张怀林不来过夜的事,而此时应当寅时,便大着胆子打算去询问她怎还不睡。
只挨近到门,她举手要敲,便听见里边传来震耳欲聋的一道巴掌声,随即,是张顺的声音,“你是我张家买来的婊/子,如今还想立什么牌坊?你伺候张怀林,也得伺候我。”
她心中一怔,手按在门上,冲动着要推门而入制止张顺的丑陋行为。
“外面是谁?”严婉婉嗓子带着哭腔,推开门,与柳泉鸣四目相对。她一身被撕得破烂的外衣,眼泛泪光,对着柳泉鸣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抬手打下一巴掌,“滚!我不是嘱咐了半夜不要来我屋子吗?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连话都不听了!”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袭来,冷静战过了冲动,她心领神会严婉婉的意思,连忙跪下,屋门被关,她行尸走肉地回到侧院,抓住盆便吐得昏天黑地,充满着恶心感的愤怒随着血液遍布全身。她发誓她要让张顺罪有应得。
晨曦微光,柳泉鸣顶着一张沧桑的脸洗漱打扮,严婉婉与她见面,便屏退了一干人等,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
严婉婉道:“最是女子不由人。”
柳泉鸣轻拍她的背。
午时吃饭时,张怀林来看严婉婉,柳泉鸣低着头与丫鬟旁观二人的打情骂俏,胃里搅得翻天覆地,在张怀林离开后,便又吐了一次。
柳泉鸣喝了茶水漱口,严婉婉递给她丝帕擦嘴,苦笑着说:“原来让你恶心至此吗?”
柳泉鸣摇头。并非你恶心,而是那张家父子行为丑陋!
她面对严婉婉,明明只有心疼,还有困于胸腔难奈张家父子的郁闷。可她开不了口,悲伤得说不出一句话。
严婉婉叹气,起身后仰着下巴睨她一眼,转身走去,“来人,准备些钱银给何姑娘,送客。”
柳泉鸣被送出张府,她握着装满钱银的香囊,木楞地顺着小街走到乞丐成堆的地方,将所有钱财都给了乞丐,在一声声“谢谢女菩萨”的声音中,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家。
黑云当空,蜻蜓低飞,只听雷要劈开天空般轰隆一响,哗啦几声,大雨兜头而来。
柳泉鸣站在了原地,任雨水自上而下将她淋湿。凉意送回了她的理智,她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跑回家,“芙蓉,我回来了。”才推开院子,她一身狼狈地与长身如玉、立在门口看雨的李鸿岭对视。
李鸿岭弯起眼尾,戏谑的目光毫不掩饰,“新鲜,头一次见落汤鸡才女。”
“……”柳泉鸣不理睬他,兀自拧干袖子上的水。
何花从屋内跑出来,见自家姐姐全身湿透,忙关心拿过干燥的帕子帮她擦头:“我的好姐姐,春不如夏,你这么一淋,恐怕要生病。我去给你熬碗姜汤。”
“都说春雨贵如油,”柳泉鸣谢了何花,接过帕子细细地给自己擦头,“今日一淋,也算是我赚了。”
“油用至炒菜做灯,雨水用来浇花种地。你非谷物,又不能发光,油淋你身上也是暴殄天物。”李鸿岭轻飘飘道。
自从上次比无耻他大获全胜后,他找到了新的乐趣,牙尖渐长,恨不得咬到柳泉鸣脸上。
柳泉鸣并不回应他,回了屋子换了干衣,一口喝下何花煮的姜汤,像才看到李鸿岭般,问:“你怎么到这来了?”
“担心某人被热豆腐烫到,”李鸿岭道,“就这么不信我?”
被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柳泉鸣搁下手中空碗:“你身陷囹圄,我不能全靠你。”
何花摸了摸鼻子,心虚道:“姐姐,你昨日说着要找线索,丢了香囊给我就走了。虽说你嘱咐我今日黄昏后再去找人,但我生怕你出什么事,昨日就去地址上找人了。”她笑嘻嘻的,“这位今日寻了过来,告诉我稍安勿躁,说你是聪明的,让我相信你。果然,姐姐安然无恙归来。”
柳泉鸣瞬间明白过来李鸿岭为何在这,感谢地对他作揖,“殿下君子之风,令人敬仰。”
“若为臂膀,姑娘还能见我其他长处。”李鸿岭莞尔。
柳泉鸣不答,起身,拉着何花要去做饭,何花婉拒:“我觉着姐姐的手用来写字就可,庖厨之事还是交给他人罢了。”其实是嫌柳泉鸣拖累,不得明说。
又只剩柳泉鸣李鸿岭在大厅大眼瞪小眼,柳泉鸣替他斟茶,不等对方问,便将她去张府打探出的线索说了出来。
“一颗一颗,矿石一般的东西?”李鸿岭思忖,“玉吗?虽说大安严禁开采私矿……若是张顺真的胆大妄为如此,开矿之事工程浩大,未必不能寻到蛛丝马迹。”
“的确。”柳泉鸣也不解。
何花做好饭菜,两人帮忙端进屋子,三人坐下后,何花道:“最近盐价上涨,单靠姐姐我们恐难生存。我也得想个方法入商,替姐姐减轻负担。”
柳泉鸣搁下筷子,抬头与李鸿岭对视,异口同声:“是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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