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宝珠掩不住脸上的轻松笑意：“你们睡觉。”
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埃拉只能礼貌地回以微笑。
傅宝珠把左右手合在一起，靠近右面脸颊，歪头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埃拉懂了，用手指了指床：“谢谢，马上睡。”
傅宝珠点点头，说：“睡吧，睡吧。”
说完，她转身进了两个女儿的卧室，见心怡睡得熟，拉上清月，两人一起下到一楼，坐在长台子边的凳子上。
傅宝珠轻声说：“家里住进别人，我很不习惯。等有其他地方住，我要给你爹爹说让她们搬出去。”
清月说：“她们如果有地方就不会住到我们家里来，哪个愿意看冷脸白眼呀。”
“我哪里有给她们脸色看。”傅宝珠低声道，“不要冤枉我，我是真不习惯的呀，我讲实话呀。我一向不好客，你们都是清楚的。你几时看见我让你外公、外婆、小娘舅和舅妈在我们这里住过？乡下亲戚来，住一晚我就叫他们回去的呀。只是不知道这母女俩要住多久。”
“妈，你看她们刚来上海，什么人都不认识，到哪里找住处？你就当做好事，行善。”
“你这样讲，是说他们会住很久？”傅宝珠刚刚松快点的心情又不爽快起来。
“这样打仗的情形，怕不是一、两年的事情。”清月说。
傅宝珠听到这里就坐不住了：“你意思这仗不停她们就一直住下去？”
清月点点头。
傅宝珠起身说要给上官说说去，抬脚上了楼。
心怡寻回来了，上官终于放心了，正靠在床头看报纸。
傅宝珠推开主卧室的门，走过去坐到床沿上：“那母女俩要在我们家住多久？”
上官云明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就说：“等不打仗了她们要去美国的。”
“那什么时候不打仗了？是说只要打仗，她们会一直住在我们家？”
见丈夫点头不语，傅宝珠抓过他手里的报纸，急咧咧地说：“打十年、廿年，她们就要住十年、廿年？”
上官叹气，依旧不语。
“住这么久！”傅宝珠在心里实在接受不了，小声嘀咕道，“作孽的德国人、日本人，搞得满世界乱七八糟，连累我们也跟着遭秧，要命！”
上官云明看着妻子，问：“你知道犹太难民怎么会来上海？”
“上海是大码头，不来上海去哪里？”傅宝珠不关心别的，只为犹太难民住进自己家里感到发愁。
“美国那些国家怕得罪德国人，都不让犹太难民进入，只有上海肯接纳，而且不需要签证和财产担保就可以入境，明白吧？”
傅宝珠睁大眼睛望着丈夫：“只有上海？”
“是的呀，只有上海。”上官从傅宝珠手里拿回报纸，“可日本人把国民政府赶出了上海，法国人只在租界内管事，所以目前只有公共租界是难民落脚的地方。”
“你不是讲日本人和德国人是一伙的，犹太人来上海，日本人不管？”傅宝珠不解。
“这个事情不好讲。”上官云明放下报纸，拿起手边的火柴盒，傅宝珠很默契地从床头柜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烟，递到他嘴上。上官此时也已经划燃了一根火柴，他点燃烟，吃了一口，“我听先来的难民讲，日本人是有打算的。”
“你不是包打听，不要乱讲话。这个事情力生清楚吧？”傅宝珠边说边换上拖鞋，低头看着拖鞋上的绣花，嘀咕道，“住一年、两年是可以的，三年、五年我受不了的。”
“你要像德国人那样赶走他们？”上官云明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到妻子脸上。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傅宝珠抬头看向丈夫，“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不是石头做的。总不能把她们赶出去流浪。“
凌晨六点，力生回到站里，按照副站长的命令，交出了身上的钥匙、怀表，继续写报告。
早上八点半，钱云荣假扮力生的堂哥，来到力生在银行的办公室。大约因为他们长得太相像，没人怀疑他的身份，有个热情的同事还指给他力生的工位。
钱云荣坐在那个位置上，用力生上交的钥匙，打开办公桌的上层抽屉，翻看里面的笔记薄、信件和书，没发现什么可疑线索。接着又打开下层抽屉，里面也有几本书，他拿出一本翻了翻，放回去，再拿起一本，翻开书页，看到沈丽萍发来的电报夹在里面，数了数，一共有七封。钱云荣眯起眼睛盯着那些电报细看，研究了片刻，放到桌面上，伸出左手拿起桌上的笔，把这七封电报内容逐字逐句抄在一张纸上，折好放进公文包。
钱云荣写好请假条，把动过的东西一一都放归原处，这才起身去经理室交给经理。经理准了假，钱云荣心急也不上相，没去搭电梯，走楼梯间下楼，缓步出了银行。
他边走边把7封电报的内容在脑子里反复默念，逐字逐句推敲，想要在字里行间找出破绽。因为在看到那些电报的第一眼，他就有个直觉：这不是简单来要钱的电报。脑子里琢磨着电报，眼睛也不放过街上任何异常情况，尤其是与他擦肩而过的人。警觉到有人跟在后面，他停住脚，低头看皮鞋，一边琢磨问题出在哪里？一边用眼睛余光扫视走在自己身后的人。
然而那个人丝毫没注意到他，直接走了过去。这让钱云荣松了口气。他抬头看马路对面并无异常，于是穿过马路，往北从三井洋行大厦和工部局（S.M.L）大楼中间的通道走到三马路（汉口路）上，招手叫了辆黄包车去站里。
钱云荣到了站里，把钥匙和怀表交还给副站长，接着说出了自己对几封电报的怀疑：“刚结婚几个月沈丽萍就去了香港，看电报内容，完全没有回上海的意思，奇怪的呀。”说完他伸手递出抄写的电报内容。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副站长接过，仔细一一翻看了，然后抬眼看他。
他吸了口气，说：“要查查沈丽萍在香港做什么。报告不是讲得很清楚，力生接触□□，有很大嫌疑的。老吴和我都怀疑力生。感觉那夫妻两个最近都有嫌疑。”
“现在上海滩成了各路间谍、奸细活动的城市，总部的指示是一个都不能漏掉。老文虽然否认给日本人提供过情报，但一旦查实他做过，必然就地裁决；但如他陈述属实情、实言，并没有给日本人做间谍，那还是要恢复他的职务，继续为党国效力，让他提供日本人的情报。”说到最后，副站长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上海的海》为小撒、浣月汐合作作品，感谢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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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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