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医生去到床边，低声唤罗莎，罗莎睁开眼，看了眼甫医生又闭上眼睛。甫医生坐到床前的凳子上，打开随身带的医疗箱，拿出听诊器，罗莎听到动静再次睁开眼睛，却直直盯着天花板，表情木然。甫医生安静地给她做了简单的检查。
“不能让她老睡觉。”甫医生检查完，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递给埃拉，“带她多出去走走，散散心，药每天早晚各一粒，按时给她吃，记住了。”
埃拉盯着甫医生手里的药，面带难色。清月对傅宝珠使了个眼色，傅宝珠上前接过药瓶，把甫医生送出了房门。
听得甫医生下楼，傅宝珠转头问清月：“她们这几天怎么吃饭的？”
清月说：“隔壁的邻居送了面包来。”
“没钞票吃饭？”傅宝珠继续问。
清月也不去问埃拉，直接回答母亲：“没有。”
傅宝珠脸上浮现出“明白了”的表情，把药瓶递到了埃拉手里。
埃拉顺势拉住傅宝珠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救了我们，你是好人。”
听了清月的轻声翻译，傅宝珠说：“我下面这句话不要对埃拉说：你爹爹才是好人。”
讲完这句话，傅宝珠便下了楼，见上官正在裁缝台里面忙活，她走过去在他对面站定，静静地看着他：“你让我怎么说你？”
上官停下手抬起头，看向妻子的眼神里写满了疑问，傅宝珠抬手指了指亭子间。上官了然，小声说：“我就是想帮帮她们。”
傅宝珠似乎没心情责怪丈夫，只呆坐在那里，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继续把丝绵袄子铺好，上官开始缝袄子的里子：“心怡亲眼看见许家全家五口被杀；罗莎从集中营出来，爹爹又跳海自杀，两个小孩都被吓得魂出窍了。”
傅宝珠默默起身过去，帮着对齐里子的衣边。
缝了几针，上官接着说：“年纪小，忘性大的，时间长了就好了。”
听上官这么说，傅宝珠停下手：“你这样说，就都不用看医生、不用吃药了？”
上官头也不抬地说：“看医生、吃药、时间，全加起来两个小孩才会好的。”
清月临出门前去到屋里看心怡，见她睁着眼呆望天花板，便坐在床边轻声说：“心怡，罗莎和你一样大。”
听到声音，心怡把视线从上方转到姐姐的脸上，眨了下眼睛，算作回答。
这几日，心怡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许佳澜和小弟的身影，心里便跟着抽痛。于是，她索性就不再闭眼，除了睡觉，一直睁着眼睛。有时候在楼梯口看母亲和姐姐做衣裳，有时候瞧着墙壁上的痕迹，望着望着那些痕迹好像动起来。她知道家人都在担心，可她又无力控制自己，也不懂得该怎么讲自己的情况。现在听清月说罗莎，明白姐姐的意思，是要她和罗莎做朋友，便点点头，没说话。
见她答应了，清月放心了许多，对着她笑笑，起身走出屋子。
过了一会儿，心怡听见清月和埃拉讲话，然后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下了楼，就撑起身子下了床，去到亭子间。
进了门，她看到罗莎穿着一件破旧的睡裙，盘腿坐在床上发呆，便好奇地看着。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罗莎转脸看向门口。心怡迎着那略显呆滞的目光走到床前，用英语问：“我带你出去玩？”
罗莎垂眼片刻，微微点头，又抬眼问她：“去哪里？”。
她看罗莎的表情，知道是在问自己，便答：“去江边。”
罗莎听了，眼圈红了红，却抿紧嘴巴，把视线投到对面的墙壁上，摇了摇头。
见罗莎拒绝自己，心怡猜了个大概，挨着罗莎坐下。两个人闷在那里，也不说话，像两个木头人一般。
傍晚，下班回到家的力生被母亲叫到卧室，告诉他心怡和罗莎相对呆坐了一个下午，一句话也没说。
听罢这个情况，力生对小妹妹的担心更甚。
“你爹爹说得对，心怡和罗莎这是心病，对吧，力生？”傅宝珠面上愁眉不展，“你爹爹说需要时间，可这要多久啊？埃拉没钱给罗莎治病的，甫医生开的药，还是清月给的钱。”
力生抬头安慰：“妈你不要着急。”
傅宝珠刚想问力生有什么办法，只听外面有人叫力生去接传呼电话，力生披上大衣，急步出了家门。
电话是钱云荣拨来的：“力生，我在宝隆医院，你来趟，我有事情讲。”
挂了电话，力生付了钱，穿好大衣，没顾上回家交待一句，便直接叫了车子去宝隆医院。
到了医院，力生找到钱云荣住的病房，推门走进去，又顺手关上门，然后去到病床前，问：“这是怎么了？”
钱云荣半靠在病床上，把自己遭遇枪击的事情讲了。力生边听，边在床边椅子上坐下。
待听完整个过程，他问：“看清楚开枪人的样子了？”
钱云荣眯起眼睛，把脑海里大概的摸样讲了出来。力生听了暗惊：这应该是那天扔炸弹的小常，高炎霖后来还说挺欣赏他的。
“这件事我没跟别人讲，叫你来是另有个事情要交给你。”见力生身体向前倾了倾，钱云荣坐直了身体，接着说，“我好的差不多了，明天下午就出院，然后去站里审老文，审完要放人的。站里现在人手紧，老吴又不在上海，盯老文的任务只好交给力生去办。我知道这个任务有难度，搞不好反而会被宪兵队盯上。”
力生点点头，算是接了任务：“我先去站里给老高送件衣裳。”
钱云荣同意了。
在军统上海站门前下了车，力生脱下自己的大衣搭在左胳膊上，走进站里，去到关高炎霖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高炎霖脸上露出了讶然的表情。
力生讲述了钱云荣被枪击的事情，见高炎霖听完笑得很开心，顿了下，又问道：“小常告诉你他住哪里了？”
高炎霖点了点头，反问：“这件事是小常干的？”
“对的，我要找他，要他停止这些动作。”
看着他略显严肃的表情，高炎霖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把地址告诉了他。
入夜，力生敲开了一扇门。
突然见到力生，小常感到很意外。
“小常不要再搞暗杀了，这样只能让形势越发变坏，而且日本人会借题大做文章的。”力生开门见山地讲道理，“再牵连无辜的人就更不好了。”
原本低着头的小常，听到最后一句时抬起头问：“姓文和姓钱的是无辜的人？”
《上海的海》为小撒、浣月汐合作作品，感谢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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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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