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唉,唉,小伙子我们能换个位置吗?”
迷迷糊糊间,一个伸舌头正在舔大鼻涕的小男孩就被推到了他面前。
“快,问问叔叔,我们能不能换个位置。”
小孩已经坐在了他的下铺边缘,并且有脱鞋往上挤的预备动作。女人也紧随着他往后撤退的动作,一屁股坐了下来。
等后添正式清明过来搞清楚状况时,母子俩已经占据了大半个铺位,并且大姐脸上还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微笑。
后添吓得连忙起身,脑瓜顶“哐”的一声巨响,撞上了中铺的顶板。
与此同时,“哎呀,你没事吧?”大姐看似关切地问,但手却没停下,赶忙把小男孩儿的鞋子脱下,一掌推动着孩子的后背,小孩儿没舔干净的鼻涕光亮,眼看出现在后添的眼前。
他歪着身子一闪,躲开了。
“我们的位子在上铺,”大姐满脸堆笑,说完还贴心的把往上爬的小楼梯位置露了出来,并且催促儿子,“快进去,别耽误叔叔换位子。”
后添就这样像是哑巴骡子一样,被赶上了上铺。
往上爬的过程中,还能听见大姐教育儿子,“快跟叔叔说谢谢。”
结果,直到叔叔跟火车天花板以一个暧昧的距离躺下时,也没听到小孩儿说一句话。
逼仄的空间,压抑的人喘气儿都更长了,吐出来的也是沉沉的叹气。
一睁眼对上的就是天花板,眼镜上还有从家里追随出来迸溅的水点子痕迹,身上的白体恤上弥漫刚上火车时,让人撞的撒一身的康师傅牛肉面的油腻味。
翻个身腿伸直了。
我去?大腿筋刚才是不是抽动了一下。
有种小学时做坐位体前屈的紧绷感。
人在抽筋的时候,脑子也不会太正常,侧身把自己蜷成一小团,就着牛肉面的味儿,笑出了声。
离家出走的开局——人在囧途。
别管,最起码,自由了啊!
精神随着火车开动的“况且况且”声中,体会到了助眠asmr的感觉,律动感十足,哄睡效果相当的显著。
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又听到下铺女人对孩子质问的声音。
“你对得起我吗?”
又是这句话,后添听着毫无波澜,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黑屏电视里的两个影子。
“带点儿礼物,去姜教授家解释一下,道个歉。”
这种明显给你个台阶下,赶紧给我滚下来的语气他也很熟。
从冰箱里拿出来有一会儿的水瓶上,水汽顺着往下淌,跟人冒虚汗一样。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尊重!”尖锐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为了你放弃了大好的人生,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滴落下来的水汽,四溅在透明茶几上,慢慢干涸后,形成一小摊污迹。
后添抬起头,对上那双他熟悉的失望眼神,慢慢的拉起一张僵硬的笑脸。
“妈,我没有做错。”他说的很平静。
“你有没有做错,你都应该去道个歉,公开研讨会上数据出错,”裴芸试图心平气和的让自己的儿子懂得这个社会的做事准则,“是,这不是你的数据,甚至与你无关,但是是你为了帮助别人,你亲自打在电脑上的数据,让教授丢了脸。”
后添眼睛眨动的非常慢,抬起眼皮,眸光除了不解还有一丝颤动。
“去道个歉,这件事情就结束了,姜教授心里也不会有坎儿,下学期你也舒服。”裴芸感觉自己儿子恢复了往日的乖顺模样,于是再循循善诱道。
后添听他妈妈说话的声音不是很真切。
耳鸣的尖锐声,像是要撕裂脑神经一般,大的离谱。
他尝试着给这种撕裂添一把火,于是他想了想,开口说了一个秘密。
“妈,我喜欢男生。”后添这句话说的很慢,怕他妈妈听不懂似得。
说完这句话,他观察着妈妈的表情,是一种“为了气我你什么话都敢说”以及“我儿子不可能是这种人”的确定感。
随之而来的是水瓶被砸在了地上,水汽滚落在地板上,玻璃杯的破碎声,细小的玻璃渣掉落在了后添的脚边。
四散的空气有一种向内挤压的紧绷感,没人说话。
他观察了一下妈妈的手背,有一丝划破的血迹,他想去找一个创口贴,却僵硬的仿佛被点了穴。
“你给我站好!”
这句儿时常听到的话又一次响起。
裴芸盛怒状态下唯一的目标就是找戒尺,试图惩戒这个突然叛逆的儿子,让他像往常一样恢复乖巧听话。
后添乖乖的站在墙角。
冰冷的铁质长尺马上就要落下,眼镜上不知何时被渐上的水珠模糊他的视线,等他看清时,他已经变成了伸舌头使劲舔自己大鼻涕的小男孩,呆愣看着裴芸。
裴芸嫌弃厌恶的眼神一弯,他吓得赶紧伸长舌头把大鼻涕舔的干干净净,感觉隐约中还尝到了牛肉面味儿。
后添猛的睁眼。
操。
蜷着睡,衣服皱皱巴巴的堆叠在鼻尖,怪不得能尝到方便面味儿。
“金城北站下的有没有,金城北站准备下车了。”车厢里嘈杂,列车员走动着宣告到站点儿。
他摸索着脑袋下边儿的手机。
嘶!后脑勺上方明显有个凸起,是一个原来不属于脑袋上的东西。
包下边一直儿硌着手机,不用手碰的话,疼的都麻木了估计。
列车员还在催促,后添急急忙忙跳下卧铺,拿着自己的箱子站在门边。窗外是属于了另一个城市的夏天。
他拿起手机想拍两张,一看,黑屏,再一看,黑屏里倒影着刚才换铺的大姐。
他没回头,但能感受有一个小小的阻力在斜推着他。
“快,跟叔叔说说,让我们先下。”女人的声音从他带着包的后脑勺绕到耳边,“说话呀!白养你了!”女人气急败坏。
哨声响起,老旧的火车门开启时还伴随着点机械滑动不灵分的声音。
后添侧身轻巧一挤,得意洋洋的第一个迈步出去,站定后回头,挑眉看了一眼大姐和小男孩,竖起一根手指,缓缓上升比了一个“1”。
潇洒的成为这辆火车里第一个走出金城北站的人。
金城的北站应该是个老车站,他特意选的最慢的火车来,从小到大没坐过,想体验一下。
但下回再也不想坐了。
后添蹲在车站出口,找个有插头的地方,看见自己黑屏的手机显示着正在充电中,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坏。
阵阵烟味飘来的时候,后添看见四散在大大禁烟标志下吞云吐雾的人们。
手机电充的差不多,腿蹲的也麻了,他才站起来,嘴里叼着一根烟。
背着风偏头想点火的时候,跟禁烟标志四目相对。
哎!
不当“正经人”的第一天,道德上还有点不太习惯。
遵纪的好人劲儿上来了,在车站附近绕了个八百米,终于找到了一个看着像能抽烟的小巷子。
虽然很臭。
但根据地上堆放的一对烟屁股来看,是个“正经”吸烟区。
咔。
火刚点着,巷子对面迎面飞速窜出来一个人。
现在人都好搞偷袭啊?
后添被惊的吓了一跳,差点把烟屁股给咬下来。
不过,也差不多了,烟嘴处要掉不掉的半挂着,再吸一口,估计连接火都有点费劲。
好不容易想爽一口,被人打断,这种感觉都不是烦躁,得是愤怒。
就着可怜的烟嘴连接处,往上吸了一口,几乎是屁也没吸上来。
啧。
眼前的人比自己矮了近一个头,脑袋像是竖着的椭圆形,头发黑一块白一块,抬起头露出一个自以为狠厉的讥笑表情。
“钱!”说着又往前靠了上来,右手举起来比划着数钱的手势,“都掏出来。”
后添感受到自己后脑勺的包眼看就要磕到墙上了,他勾着笑,低头看向眼前椭圆形的脑袋。
内里带着兴奋。
心中摩拳擦掌,准备打好人生中的第一个架。
没吃过猪肉,也没看过猪跑,凭着自己的感觉,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的烟头一点点往前逼近。
椭圆形脑袋叫嚣着,“操,老子打死你。”
椭圆脑袋的眸光有点战栗,后添手速很快,烟头快沾到对方瞳孔时,后添笑了一声,直转急下把烟扔在了地上,用脚来回碾动。
别看没打过架,这气势倒是拿捏的不错。
许是椭圆脑袋感受到了挑衅,比起动作先一步扬起的是他的声音,“**!老子干死你。”
来啊?呵!干我?矮个儿椭圆脑袋。
竖版。
一种从未被激起的热情油然而生,血液里的暴力因子,好像咕嘟咕嘟冒泡一样来回推搡着神经。
“来啊。”
跟自己讥诮的挑衅声一同响起的,是来自巷子那头的一声怒吼,“铅笔猴,终于他奶奶个腿儿的找到你了。给钱!”
一个如动兔般急速的身影逆着光,嗖的一下闪现到眼前,还没等后添看清人长什么样,椭圆脑袋就已经像是被气功踹的一样,上身和下身躬起个“c”字形,飞了出去。
后添有两个感觉。
第一,煮熟的鸭子到嘴边飞了!人生中第一次架就这么消失了。
第二,什么情况,小混混版“大鱼吃小鱼”?
怒!最讨厌这种被动偃旗息鼓的无力感,在家就受够了,陌生城市还受着!
你奶奶个……什么来着?好像是个身体部位,骂人都骂不明白。
算了。
他一把攥住大鱼的胳膊,问,“你懂不懂先来后到?”
大鱼猛地转过头,眉宇间带着被打断的极度不爽。
后添短暂了愣了两秒。
因为是条帅鱼,让人忍不住视线集中一下的那种帅。
愣住的这两秒,大鱼伸直胳膊一推。
后脑勺“哐”的一声又一次受到了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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