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法院外的台阶上,风从侧面吹来,掀动她西装下摆的一角。她没停下脚步,径直走向安检口。程雪阳已经先进去了,手机留在座位上震动了一下,是许清和发来的消息:陆明川到了,在三号庭外等你。
她把手机塞进内袋,抬脚跨过门槛。
法庭里空调开得很足,冷气贴着地面流动。沈知微在原告席落座时,听见对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陆明川坐在被告方角落,手指夹着一支笔,指节微微泛白。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像是怕被认出来。
法官敲了法槌,宣布庭审开始。
程雪阳起身,将一份鉴定报告递交给书记员。“我方提交的证据材料编号七,是关于三年前云光基金财务报表签字笔迹的司法鉴定结果。”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落在安静的空间里,“重点在于——签名所用红墨水的干燥时间差异。”
旁听席有人低声议论。
“同一份文件上的签名,怎么会干燥时间不同?”法官问。
“因为不是同一时间签的。”程雪阳打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两张放大的签字图样,“这是原始报表扫描件中的‘陆明川’签名,位于第一页底部;这是我们在备份服务器中恢复出的电子草稿版本,签名位置一致,但墨迹渗透深度存在0.8秒的滞后差。”
专家证人接过话:“我们使用高倍显微成像与墨水蒸发模型分析,发现该签名右侧收笔处的墨点扩散形态异常。正常书写应为连续晕染,而此处呈现轻微断层,说明落笔后曾有短暂中断,再补上最后一划。”
法官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人描摹了签名?”
“不完全是。”程雪阳调出一段慢放视频,“真正的破绽在‘川’字末尾那一勾。原版手写轨迹显示,提笔角度为37度,力度均匀。但在正式报表上,这一勾的起始部分墨量偏重,且方向偏移了2.1毫米——这是人为对照复印件描画时,手腕微颤导致的结果。”
陆明川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笔掉在桌上。
程雪阳继续说:“更重要的是,这份报表使用的红墨水具有温敏特性。我们在档案室提取样本后,模拟当日环境温度变化,发现如果签名确系当场完成,墨迹应在十五分钟内达到稳定状态。然而实际检测显示,签名区域比周围纸张晚0.8秒达到恒温平衡。”
全场静默。
“这0.8秒,意味着什么?”法官问。
“意味着签名是在文件打印完成后至少两分钟才补上的。”程雪阳看着对面,“换句话说,这份所谓‘经负责人亲笔签署’的报表,并非由陆明川当场签署,而是有人事后伪造。”
陆明川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他声音发紧,“他们让我签,我就签了。那份草稿本来就是空的,没人告诉我后面会加上那些数据!”
法官示意他冷静。
程雪阳没有看他,而是转向沈知微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她闭上眼,心跳忽然加快。
黑暗中,声音浮现——
是某个深夜办公室的画面。空调嗡鸣,灯光昏黄。陆明川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红笔,犹豫了几秒,才落下第一笔。
“快点。”另一个声音在电话里催促,“别磨蹭,拍清楚就行。”
“可这是假的……”陆明川喃喃。
“谁会查一个基金经理的签字时间?”那声音冷笑,“只要章盖了,人认了,事就成了。”
画面戛然而止。
沈知微睁开眼,目光直直看向陆明川。
他正低头整理袖口,动作僵硬,额角渗出汗珠。
法官翻阅鉴定书良久,终于开口:“被告方是否需要回应?”
任远舟的代理律师站起来:“我方质疑鉴定机构的采样程序合法性。此外,0.8秒的误差完全可能由设备延迟造成。”
“我们可以提供第三方实验室的交叉验证报告。”程雪阳平静地说,“同时,我方已申请调取当年打印设备的日志记录。若法院允许,可在十分钟内远程接入服务器,查看该文件最后一次修改与打印的时间戳。”
法官沉吟片刻,点头同意。
技术人员接入系统,屏幕跳转几下,一行数据浮现:
【文件名:云光基金Q3财报_v3.pdf】
【最终编辑时间:2019年4月16日 23:58:47】
【打印指令发出时间:2019年4月17日 00:02:11】
【签字扫描录入时间:00:03:19】
“也就是说,”法官缓缓道,“签字行为发生在打印之后?”
“准确地说,”程雪阳补充,“是在文件生成后的第四分三十二秒。”
旁听席一片哗然。
陆明川双手撑住桌面,整个人摇晃了一下。
法官看向他:“陆先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法庭大门被推开。
一名工作人员快步走进来,递给法官一份加急文件。法官拆开扫视几眼,神色微变。
“原告方,”他看向沈知微,“你是否知晓,有关江女士临终意愿的录音材料已被提交至本庭备案?”
沈知微心头一震。
她早知道会有这一招。
程雪阳侧身靠近她耳边:“别慌。我们准备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
法官继续道:“这段录音声称,患者本人曾明确表示放弃抢救,并授权家属处理一切医疗决策。若属实,可能影响本案中关于用药责任的认定。”
“我可以当庭播放。”对方律师起身说道。
“请便。”程雪阳语气平稳。
音频响起。
一个虚弱的女声传出:“我……不想再受罪了。停药吧,让我走……”
沈知微的手指悄然攥紧座椅扶手。
心跳再次加速。
黑暗中,记忆回响——
病房里,母亲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床头柜上的手表。
“知微……来看妈妈。”
她凑近,听见母亲极轻地说:“表……背面……别信他们给的东西……”
声音断续,却清晰。
画面消散。
沈知微睁开眼,直视前方。
“法官大人。”她终于开口,“我请求允许我方技术顾问进行声纹比对。”
“反对!”对方律师立刻喊道,“原告无权临时引入新证据!”
“这不是新证据。”程雪阳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我们三天前提交的声学分析预备案。根据医院护理记录,江女士在生命最后六小时内,声带肌群已严重衰竭,无法完成超过八个字的连贯发声。而这段录音长达四十三秒,包含完整复合句式,语调平稳,呼吸节奏正常——这不符合医学事实。”
法官皱眉:“你们有支撑数据?”
“有。”程雪阳播放了一段对比音频,“这是真实监控中,江女士最后一次说话的片段,仅持续五秒,声音几乎不可辨识。而所谓‘自愿放弃’的录音,不仅语义完整,还带有轻微混响——这是后期合成常用的降噪处理痕迹。”
技术人员现场检测后确认:录音存在至少三段拼接点。
法庭陷入沉默。
法官合上卷宗,宣布休庭十五分钟。
走廊上,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大理石地面上。陆明川追上来,站在沈知微面前,脸色苍白。
“我知道你在找那块表。”他说,“我没拿它。葬礼那天,有个穿黑风衣的人从遗物箱里取走了所有私人物品。我只看见他胸口别着一枚银色徽章,像是某个基金会的标志。”
沈知微盯着他:“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害怕。”他声音发抖,“我以为只要不说,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现在……我现在连自己做过什么都记不清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她:“这是那天晚上,任远舟让我藏起来的东西。他说要是有一天你回来查,就把它交出去……但我一直没敢。”
沈知微接过,展开。
上面是一串数字:**SW-8849-LZ**
她认得这个编号格式。
是瑞士某私人银行保险柜的凭证号。
程雪阳走过来,看到纸条,眼神一凝。
“找到了。”他说。
沈知微把纸条收进内袋,转身朝电梯走去。
身后,陆明川喊了一声:“知微!如果……如果你找到了真相,能不能告诉我的女儿——她母亲不是坏人?”
她脚步没停。
电梯门缓缓关闭,映出她半张脸。
指尖贴上太阳穴,头痛又开始隐隐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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