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某些方面算得上开明，比如不强制住宿，比如宿舍是高档上下铺双人间，又比如住宿生只用上一节晚自习，八点就能回宿舍。
当然，至于你八点之前有没有在教室这谁能清楚，趁着走读生回家溜出去，只要晚修没人查赶在十点门禁回来，基本没人发现，所以每年住宿生都不少。
大课间徐冉把住宿表撂在讲桌上，**个脑袋挤在一起看，时不时发出“我跟你一间”“太好了咱俩在一个宿舍”“我去这么爽”的欢呼声。
江一不想那么麻烦，大爷似的往后仰靠着椅背。
好在夏淮安顺带着瞅了一眼他的，高高兴兴来了:“我跟班长一个宿舍，江哥咱俩对门，关系好的在一块就是爽啊！你看你跟你同桌，我跟我同桌——”
“等等，”江一刚刚还在转的笔，啪的一声掉了，“你说我跟谁？”
“你跟你……”
“跟我。”是那个冷淡声音。
季词抱着一沓试卷走过来，冲夏淮安点头。
江一:“。”
教务处这表单是图省事直接套的座位表吧？
“江哥跟英语课代表一间就是天大的同桌缘分啊，说不定还能给英语作业抄抄，嘿嘿！”夏淮安傻乐。
这缘分给你要不要，江一脸上忽明忽暗，灵魂强烈挣扎最后臭脸妥协。
下午放学铃响起，某颗脑袋兴致怏怏重新趴回课桌，打算等教室人走差不多，尤其是旁边这位走了之后再去宿舍。
二十个、十个、五个……最后教室只剩下倒数第二排这俩。
为了方便他亲爱的同桌出行，江一特地把最后一排靠墙的空桌子挪到教室后墙，不存在挡路这一说。
五分钟过去，江一手机都快戳烂，耗不下去了，扭头盯人:“你不走？”
季词翻书动作顿住，眨眨眼:“一起？”
合着是我不该问。
不去显得矫情，江一自认为小心眼这个词跟自己不搭边，他也没有针对什么人的习惯，默认同意了。
三中校园称得上大，从实验楼下来往前是餐厅，两边是操场，到最后头才是宿舍楼。
这个时间段甬道上三三两两都是往后走的，江一出教室前脱了羽绒袄，露出几百年难得一见的深蓝冬季校服。
他们俩高个子混在校服人群里照常来说应该不起眼，都是学生有什么好看的。事实是路过几个人回头看他们几眼，动物园观猴都没这回头率高。
哦忘了夏淮安说过的，身边这位好学生上学期年级第一拿到手软，又那么多获奖感言，别人想不认识都难。
有人看自己八成因为自己的混混气质，于是江一往旁边花坛里挪了挪，生怕把什么传染给别人似的，跟季词拉开一个身位。
季词凑过来半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站旁边怕弄脏了好学生，”江一勾着书包带子，低头拨弄手机回消息。
“那天我没仔细看，要是知道倒数第二排是这么大一个好学生，我肯定离得远远的。那样你就不用跟我同桌，也就不用跟我同宿舍。”
亮起的路灯将他们影子拉长，一个及肩发一个短发，季词影子比江一高半截。
初春夜晚的冷风吹在他们身旁，像极了江一看似轻快实则思索很久的话，说白了他就是装着插科打诨。
“不用。”季词突然开口，划开漫长寂静。
“嗯？”江一手机揣回兜，与他对视。
“我是说不用离那么远，我知道你很好。”风吹乱了季词额前碎发，他的眸子倒映路灯的光。
江一看他的眼，不合时宜想到了启明星。
那你知道我想揍你之后还会不会觉得好？
“随你便，反正以后我的事你少管，我呢也不会打扰你学习。咱俩互不干涉，争取挨到期中调位置，宿舍到时候也跟着换。”
“可我们现在还是同桌是舍友……”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让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滚。
［夏淮安:@全体成员，你们人在哪个宿舍？］
［苗雨婷:别扯上我，姐离你们远远的。］
［孟青:214，在一层，苍天有眼！］
［夏淮安:Nice！咱好兄弟好几个都在二楼，@月光，江哥你在几来着？］
［月光:你是鱼的记忆吗，我就在你对门，自己看。］
然后他记起来半钟头前群里拼酒的事，估计这会都在去酒吧路上。
江一拉门把手看了眼，203，点击发送。
他倚着墙刷了会群消息，夏淮安往群里甩了张酒吧外照，离三中不远，能赶上十点宿舍门禁回来就行。
屋里没了声音，江一知道是季词收拾完了，手机揣兜里就往里走，跟在上下铺面前原地立正的季词对上眼。
季词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他，看看下铺又瞧瞧上铺，最后在他开口:“要不然你住下……”
“——下一步猜拳怎么样，公平公正。”
江一打住他的话，拧出笑脸一字一句往外蹦，终于明白那人什么意思。他自己都一米八往上，季词也不过是鞋跟占几厘米优势，身高歧视啊？
“一局定胜负，输的住下铺，没反悔这一说。”
三二一
石头X石头
三二一
剪刀X剪刀
江一不爽:“你他妈暗恋我？”
季词不语，只是低头，江一明显看得出那人肩头松动，大概率在低笑。
几局过后，某位提出猜拳的选手灰溜溜坐在下铺。
偶遇剪刀魔王强如怪物，以布拼尽全力无法战胜，光荣落败。
谁家猜拳可劲出剪刀啊？亏他还算计着以为有多大能耐多厉害呢，到头来自己挖坑自己跳呗。
“季词。”
江一躺在下铺望着上边床板，鬼使神差叫一句，听到头顶传来短暂嗯声，他接着说，“有没有人说过你自带buff。”
不然为什么次次遇到你都吃瘪？
头顶大概是听不懂，直接在栏杆探出脑袋。背着光、发丝散乱，江一这个角度恰巧光线最完美，于是那张脸闯进视线。
江一蹙眉走神去云游了，美术生本能地开始照例观察模特。
五官深邃，骨相很不错，颧骨、鼻子、眼尾，尤其是垂眼看人的冷气质。
江一画过无数人，网图也好、现实也罢，黑白的彩色的，哭的笑的沉默的。可惜都没有灵魂，望过去千篇一律，都出自特定的模板。
有次讲课封轩说，我们在千千万人里找寻自己的缪斯，如星辰如萤火，点亮整片黑夜。
那时候江一甚至不屑这么诗情画意，觉得他在扯淡。有我自己就够了，哪用得着找什么缪斯，给他背画板吗？
但现在躺床上的人喉结滚动，下意识摩挲指尖——想碰笔了。
“去吃晚饭吗？”缪斯嘴皮子开合。
草。
江一“腾”坐起来，立刻清理掉脑袋存余，耳根禁不住蔓延热意，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想什么呢！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我靠这算不算那什么人家，我有病啊。季词也就长的稍微顺眼点，能有什么特别的……
都怪封轩非得说什么狗屁缪斯，滚出去都他妈滚出去。
然后两道高挑身影出现在食堂。
食堂人少，来来往往也没几个端餐盘的，估计都是趁着住宿第一天偷偷溜出去聚餐，王中王怎么这时候不扒着栏杆捉人了。
“你好了没，这么磨蹭。”江一揣兜站在柱子旁边，看着前边排在窗口队伍的高个，活脱脱的监工大爷。
几分钟后季词拎着两杯粥，递过来一杯。
江一没动:“我不饿。”
季词咽下热粥扬眉:“知道你不饿，怕你低血糖。”
江一臭脸:“……那是突发情况，我劝你现在就把之前的记忆清除掉，别以为你是年级第一的好学生我就不敢揍了。”
季词妥协点头:“好，但是你得喝粥，担心你倒地上没人发现被风扫走。”
这人是不是故意的？轻怎样，瘦成竹竿都不关他事好吧。
江一脸色变了又变，良久接过塑料杯，“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欠？”
季词认真思考几秒钟，而后道:“有，你。”
语气之诚恳，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江一喝着人家买的粥，不好意思继续怼姑且休战。
走到分岔口，往右是实验楼，往左是宿舍。江一把塑料杯扔进路边垃圾桶，转过身刚想跟身后人打声招呼，扭头却发现人早走了几步越过路灯的影陷入黑暗。
走那么快，好学生赶时间写作业啊？亏我还想跟你道别，道个泡泡。
江一犯着嘀咕回了宿舍，白炽灯照在地面格外反光，给人某种空旷的错觉。他拎过行李箱拿出没有几个的生活用品，扔在靠窗的右边书桌上。
高中男生的行李往往过于少，比如书桌右边只撂着水杯，又比如书桌左边只放着不算丰腴的书包。
书包？谁的，季词？
江一搭毛巾的动作顿住，季词不是去教室了吗，难不成书包忘带了？他脑子转了三百六十度，最后得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结论，进浴室冲澡。
三中宿舍实在高级，除去土掉牙的上下铺双人床，其他都特地翻了新——窗户带窗帘，地暖加空调，有阳台，甚至浴室跟卫生间分开。
淋浴的水温很舒服，但江一没有洗澡时间很长的习惯，过去十分钟不到，他就套上宽松衣物，从浴室搭着毛巾擦着头发往外走。
这时候门把手蓦然拧开，凉风丝丝缕缕钻进来，江一狐疑抬眼，“怎么不敲门”到嘴边才看清冬季校服高衣领后边季词的脸，他手里还拎着小盒子。
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反正肯定没去教室，晚修翘得光明正大。江一懒得搭理，有一下没一下擦发尾，低头回群里消息。
季词也没主动说什么，把小盒子放上书桌，脱了校服挂上衣架，接着开始掏书包，八成是要写作业。
然后江一余光瞥见好学生从书包里掏出手机。
好学生也带手机？
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住，掌心不经意抻开，虎口骤然钻心窝的疼。
外边温度低，怎么裂都冻得麻木感觉不到，刚受热水冲洗一回温，紫红狰狞的裂口慢慢渗出鲜红。
毛巾沾上几道细微血痕，江一啧声扔下手机，起身去卫生间，还没碰到水龙头开关，手腕下一刻被季词扣住，不由分说拽着他往书桌走。
“你干嘛？”
“坐下，伸开手。”
季词扣着他的手腕，指腹摩挲腕骨，垂下眼帘淡淡的说，像是哄人。
江一蹙眉，身上套的米色衬衣因为洗完澡还散着热气，人在浑身舒坦的时候基本没脾气，江一也不例外。
他左手从袖口出来还没碰上书桌。
“伸右手。”季词冷不防道。
江一臭着脸还是乖乖换了手，反正季词横竖知道这回事，那还省事干脆就不用躲，光明正大手心冲上搭上桌。
掌心安静躺着战况惨烈的瘆人划痕，像贯穿整个手心的中分线。
对面沉默半秒，从小盒子里熟练地拿出酒精纱布，捻着棉签，脸不红心不跳直冲伤口招呼，鲜红色往外渗。
“嘶……”江一眉头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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