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呓

沧漓栖境内,书房的古籍被翻动得遍地狼藉,浓郁的纸香混合着金粟浮息露的金桂香,摇曳的烛光映出小小一角的光亮。

除此之外,书案旁还立着一盏精美不俗的灯,这盏灯格外惹眼,怕不是从瑶台仙殿遗落人间的宝物。

灯身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温润如凝脂,偏偏又以赤金勾勒出缠枝莲纹,花瓣翻卷处金辉流转,似有流光在玉骨里游走,最精绝的是那灯罩,白如霜雪的琉璃上,是通体细雕的祥云纹,其上一只金蝶振翅欲飞,翅脉根根分明,恍若下一刻便要破琉璃而出,蹁跹于满室清光中,灯顶是鎏金的穹盖,垂着串串圆润珍珠,风过处,珍珠轻撞,似有细碎银铃在云端轻响,灯座是一朵盛开的玉莲,承托着整盏灯,烟霞似的白汽从莲瓣间袅袅升起,将灯影衬得愈发朦胧,竟像是把半阙天宫的仙气都拢在了这方寸之间。

裴之桓伏在案边,鬓发已有些散落,他如发了狂一般在纸页间贪婪地找寻着自己想要的答案,终于他顿了顿手,在一堆杂乱无章的的书中停了下来,只见他颤动着双手捧起一张薄如蝉翼的书页,纸上的墨色已模糊难辨,书页也已脱落许久,发黄发皱的纸页验证了其年代之久远。裴之桓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细细研读起来,知晓了大意后他小心将那琉璃灯盏轻轻移过,一手攥着书页,一手紧握着双鱼玉佩,随即便取下灯罩要引烛火点灯。

恰巧此时江夕乘带着食盒来到书房撞到这一幕,见此他大惊失色,速速放下食盒便要上前劝阻,却依旧晚了一步……

颤颤巍巍的烛火渐渐由微弱变得热烈,灯罩被合上的一瞬间,烛光开始迅速由暖白色变为墨蓝色,灯体周身升腾起强大的流气,逼得人望而却步,一旁的江夕乘更是被刺的双眼生疼,难以直视那烛光,灯芯的光透过琉璃,金蝶便在玉壁上投下婆娑影迹,与珍珠垂帘的碎光交叠,满室顿时漾开一层蓝白相间的薄雾,真真应了那句“金枝玉叶承仙露,蝶影珠光落凡尘”。

突然那金蝶双翅轻轻颤动,竟扑闪了片刻脱离了灯盏飞向了空中,裴之桓更是如同着了魔一般举起了那玉佩,金蝶扑闪着翅膀在灵玉上轻轻落下,这轻轻一触径直令这灯起了作用,金蝶疯狂扇动着翅膀,眼见就要越过窗棂向外飞去,而已被模糊了神志的裴之桓更是毫不犹豫丢下玉佩就要追随金蝶而去。见此情形江夕乘再不能坐视不管,干脆一把拉回神志不清的裴之桓,掀了琉璃灯盏信手一挥灭了烛火……

片刻醒过神来的裴之桓看着被江夕乘紧紧拉住的手臂,又看了看已经熄灭正冒着细细白烟的琉璃盏,他顿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功亏一篑的一切,只见他眉头紧皱,恶狠狠盯着江夕乘,手部青筋暴起,随即用力揪起男人的衣襟,怒喝道:“江夕乘!!!你要做什么!她活着……她还活着!你看到了的!!!我马上就能找到她了……”

“!!!——”

江夕乘隐忍着愤怒的情绪,挣开裴之桓的手,用力掀开食盒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桂花杏仁糕和桃花酥,紧接着男人两步并作一步阔步向前去捡起那张皱巴巴的书页略看了两眼,举在裴之桓面前:“裴之桓,你且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像万麒堂的掌门人该有的样子吗?!这纸上写得清清楚楚,金蝶琉璃盏——上古神器,早已被尘封多年,此等禁物一旦为人所用,轻则吞人神志、蛊人心魄,重则吸人精血、损人修为,稍有不慎即会丧命!我自知你对师侄执念至深,但你可曾有一丝一毫想过那些在意你的人!若非我及时来此,你可曾有想过今日的后果!……我亦是失去过至亲之人,但我不可不顾及那些我在意的人和在意我的人,你且清醒些吧!”

说着江夕乘愤怒地撕碎了书页,重重摔在地上,气愤地喘着粗气愤然离去……

是夜,夜色如砚中研开的浓墨,缓缓漫过檐角飞翘的黛瓦,将整座宫殿浸得温润,月轮斜挂在桂花树梢,清辉似碎银般筛落,在青砖地上织出斑驳的树影,连风都似怕扰了这份静,只敢轻拂着窗棂上的竹帘,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凉意。

长熙殿的书房没了白日的规整,案上烛火燃得此时已昏昏欲坠,将满室书册映得半明半暗。

男人平躺在堆叠的经卷间,素色锦袍揉皱了边角,墨发如瀑般散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几缕青丝还缠了半片从窗外缓缓吹进的落叶,平添几分狼狈,他广袖半褪,露出的小臂线条冷硬,却无力地搭在一卷经文上,指节泛着青白,连握着的玉佩都松了大半,书案上金蝶琉璃盏上的祥云金纹已被书尘蒙了薄灰,再无往日的矜贵。一旁的烛泪顺着铜台淌下,在他垂落的衣襟上晕开一点暖黄,却暖不透他眼底的寒寂——那双素来锐利如寒星的眸,此刻半阖着,睫羽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好似连抬手拂去颊边落尘的力气都无。散落的书卷与诗文漫过他的鞋尖,砚台翻倒在旁,墨汁洇透了半卷水墨画,黑痕如泪,衬得他那张本就清俊如琢玉的脸,愈发苍白得近乎透明,倒像是一尊被书卷簇拥着、骤然失了魂魄的玉像,徒留满室墨香与烛火,陪他捱着这无声的寂夜。

片刻后,裴之桓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微微噙着泪,忽然之间他的嘴角扬得极高,他笑了,没心没肺地笑着,无所顾忌地笑着,滚烫的泪珠顺着眼尾缓缓流淌而下,最后匿于发根深处,浸湿了眼尾的长睫贴在肌肤之上,泪水划过一道清晰透亮的泪痕,牢牢地挂在鬓边,像一道鸿沟,无情划开曾经和此后的裴之桓……

那一晚,裴之桓深深睡了过去,景云初离开的六年来,他第一次睡得这样安稳……

梦中,他回到了夜寒山,回到了锦舒别苑,回到了她拜自己为师的那一年……

“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今后我便是师尊唯一的徒弟啦……”

“我就这样在师尊身后,每一步都能在师尊的脚印上……”

“师尊对我这般好,我自然最喜欢师尊了……”

“师尊……徒儿想好了,我只想做万麒堂的弟子!做您的弟子……”

“……”

“……”

“……”

往昔的场景历历在目,一切清晰得好似昨日,回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呢喃细语依稀在耳畔回响,走马灯似的埋葬着昨日的裴之桓,六年来的偏执与痛楚皆在此刻宛若窗外潺潺溪流般融化奔流。

幻梦中晨光熹微,耀眼的阳光刚穿透层层晨雾、漫过青砖院墙,将檐角银铃染成淡金时,那抹红衣便在院中骤然舞动起来,她足尖点地,猩红裙摆如燃起的霞色般铺开来,腰间银带随剑势翻飞,剑穗上的玛瑙珠坠撞出细碎清响,混着晨露滴落的声音,剑风掠过,她鬓边碎发向后扬起,露出光洁的额角与紧抿的唇,原本含着笑意的眼此刻凝着锐光,却偏在旋身收剑时,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藏身的花廊——那一眼,比初升的朝阳还烫,剑光破开薄雾,在青砖上投下流动的碎影,她手腕翻转间,剑尖挑落枝头垂落的桂花花穗,红衣与花雨在晨光里交织,美得像场不敢触碰的梦。

后来他见过无数舞剑的女子,却再没有谁的倩影,能让晨露沾湿衣襟时,还带着那样鲜活的锐气,也再没有哪抹红,能像烙印般,刻在他每个念及往昔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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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麒
连载中温遇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