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府邸前,先见两尊汉白玉石狮拱卫朱门,狮目嵌墨玉,鬃毛盘金纹,爪下按着云纹绣球,竟似要从基座上跃然而起。
朱漆大门高逾丈二,门上衔着九路铜钉,居中悬着一块黑檀木匾额,“政督侯府”四字为当朝太傅所书,笔力遒劲,鎏金镶边在日色下泛着温润光泽,连门环都是镂空缠枝云纹的紫铜所铸,叩之声如钟磬。
跨过高一尺的青石门槛,便是三进三出的庭院。第一进为外院,青砖铺地,缝间嵌着细白石子,拼凑出“福寿绵长”的纹样。两侧各植一排合抱粗的古槐,枝叶如伞,盛夏时浓荫蔽日,树下设着汉白玉石凳,凳面刻着冰裂纹,旁侧立着石雕花架,架上摆着青瓷梅瓶,瓶中插着当季的芍药与蔷薇,嫣红粉白,映得石径也添了几分活色。
穿过雕饰着“松鹤延年”的月洞门,便至中院。院中凿一方锦鲤池,池周绕着汉白玉栏杆,栏上雕着十二幅《二十四孝》图,人物眉眼清晰,衣袂翩然。池心架着九曲石桥,桥栏上缀着铜铃,风过铃响,清脆悦耳。桥尽头连着一座水榭,榭中设着梨花木圆桌,桌上摆着霁蓝釉茶盏,榭檐下悬着鲛绡宫灯,灯上绘着《春江花月夜》,入夜后点起烛火,光影映在池中,与锦鲤尾鳍的粼光交相辉映,竟分不清是灯在水中,还是鱼在灯里。
再往后便是内院,多植桂树与芭蕉,桂树皆为百年老株,可想待中秋时金桂飘香,满院皆染甜香;芭蕉叶大如伞,雨打叶上,淅淅沥沥,如听琴音。内院正屋为五间开的歇山顶建筑,青瓦覆顶,屋脊两端饰着吻兽,檐下斗拱层层叠叠,皆绘着和玺彩画,青绿为主色,间以赤金,色彩鲜亮。屋前月台铺着青石板,台上摆着两对青铜鹤灯,灯座刻着海水江崖纹,旁侧立着两株玉兰,花开时皎洁如玉,风吹花落,常落在月台的青石板上,还未清扫,倒成了一幅天然的“玉兰卧石图”。
整座府邸处处透着规制与雅致,既有侯门的赫赫威仪,又藏着文人的清雅意趣,便是墙角偶见的青苔,也似是经了精心打理,衬着砖缝间的细草,反倒添了几分生机,让人见了便知,当今一向主张节俭的圣上是多么重视这位兼具权势与风骨的世家贵胄。
庭间,南宫岚炀三人毕恭毕敬跪在青灰砖地上,年迈的内官慢条斯理地展开手中明皇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统御万邦,当以社稷为重、黎元为念。今尔荣王南宫岚炀,素有贤名,德昭四海,昔年辅先帝定鼎天下,后虽退居他方,仍心系朝堂、洞察时弊。今国基初定,需肱骨之臣以固邦本,朕躬甚慰,特册命荣王为政督侯,总揽朝政,节制文武百官,凡军国大事,皆可由其先断后奏。另赐摄政金印一方、紫蟒朝服一袭,许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出入宫闱乘肩舆。望其不负先帝所托、朕之倚重,殚精竭虑,共护山河永固、百姓安康。
另,念其妻景氏贤良淑德,娴于礼法,特赐一等公爵夫人尊名,其长女南宫景一,性资婉淑,容止端方,特恩旨册封其为昌平郡主,皆享宗室贵女同等仪制。
钦此。”
内侍监总管手捧明黄织金圣旨,恭维着将圣旨呈上:“大人请起身接旨吧。”
南宫岚炀随即跪拜:“谢陛下隆恩,臣接旨!”
随后内侍监总管退着步子,腰间玉带环佩轻响,现出身后蔓延到大门口的赏赐之物。托盘上首,一方羊脂玉印卧于红绒之上,印面篆文“政督侯宝”死字,经殿内鎏金铜灯一照,玉色通透如冻泉,字口鎏金似熔霞,还未触手便心觉温润沁凉。
旁侧锦盒次第展开,先是一袭烟霞蹙金绣鸾鸟朝凤裙,金线密织的鸾鸟羽翼舒展,尾羽垂落的珍珠流苏及膝,稍一晃动便似有碎星坠于裙间;再看那对东珠耳坠,颗颗圆润如晨露,大小竟相差无几,日光穿殿而入时,珠内似有流光婉转,映得捧盒宫女鬓边都染了珠光。
后方更有户部文书一卷,朱笔圈定京郊良田百亩、铺面十间,文书边角盖着鎏金户部大印,墨迹未干便似已见稻浪翻涌、市井繁华。最后呈上的,是两面玄色镶金边的令牌,一面刻“入宫不忌”,一面刻“驰道无阻”,令牌入手沉坠,金边在灯下游走,竟似将满殿荣光都凝在了这方寸之间。一众金银珠宝的荣光下,万两金银与骏马鸾车只能随一众仆从排在后方。
天色刚要微微泛黄,见政督侯府前这阵仗市井乡民无不堵在门前驻足张望,人群中唏嘘声不断,啧啧感叹的赞叹更是层出不穷,历朝以来无论哪位名门贵胄,再尊贵的身份何曾有过今时今日这般殊荣。
内官同几人客套了一番,便匆匆趁着天色回宫复命去了。崭新的庭院终于在修缮之后迎来了第一天新生,仆从们手脚利落、行色匆匆,穿梭在房前廊下,冰冷的青砖黛瓦霎时间鲜活起来,就连如水的月色也在此时变得明媚起来。
鎏金铜环上的瑞兽衔环还沾着露水,映得门内青石甬道两侧的汉白玉栏杆泛着暖光,廊下挂着的宫灯尚未换下,茜色灯穗随风轻晃,与庭院中初绽的琼花相映,落了满地碎雪般的光影。
管事的老嬷嬷领着仆妇们在前院洒扫,青布裙裾拂过青砖时悄无声息,唯有手中竹扫帚扫过碎石的轻响,混着东跨院传来的铜壶滴漏声,倒比寻常管弦更显熨帖。
西厢房内,两名小丫鬟正为郡主铺展床榻,锦被上绣着的花朵纹样在暮光中舒展,她们轻手轻脚将银鼠皮褥子铺在下层,指尖触到锦缎时,还不忘笑着念叨“这料子比宫中的主子们用的还要软和”……
正厅里,新来的管家正捧着账册与采买的仆役对账,案上摆着的霁蓝釉茶盏里飘着茉莉茶香,偶尔有书页翻动的轻响,混着仆役回话时温和的语调,竟没有半分新居的忙乱。后院厨房里,灶火正旺,炖着银耳莲子羹的银锅在火上轻轻泛着泡,掌勺的厨子胖乎乎的脸上洋溢着笑,掀开锅盖时,甜香瞬间漫过月亮门,引得廊下逗弄鹦哥的小丫鬟忍不住回头,惹得厨子笑着扬声:“别急,晚膳少时就好!”
忽有一阵风过,吹得庭院中那株新栽的海棠落了几片花瓣,恰好落在正提着食盒往正厅去的侍女鬓边。她抬手拂去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与廊下擦着窗棂的仆妇相视一笑,眼底映着的,皆是这新府里满溢的融融暖意。
“原先在宫中常受到姑姑打骂,如今咱们进了侯府,日子总算好过些了……”
“是啊,郡主很是乖巧,我在她房中当值可比在宫中浣衣松快得多……”
两个双胞胎小丫鬟相伴在廊下分着一盘已经凉透的松糕,碎屑粘在扬起的嘴角,欢声笑语穿透枝丫,转而一个猛子扎进无边无际的夜空中去了……
天色已晚,门外的打更声一声接着一声传来,像百姓们耳熟能详的一道陈旧老土的安眠曲。
睡着新床,点着更珍贵的安眠香,景云初反而睡不习惯,吵着要去寻母亲,丫鬟们劝不住只得硬着头皮去请示主母。
片刻后景如音披着蜀锦大衣匆匆赶来,进了屋刻意放轻了步子,温柔地坐在女孩床边,看着母亲温润如水的眼眸,景云初随即安静下来,聆听着景如音温声哼唱着唱了十几年的童谣:
马驹铃儿叮叮响,
燕儿衔泥筑新梁。
阿姊采得春樱蕊,
我与花蝶捉迷藏;
石阶苔青印小掌,
竹篮装满野花香。
晚风送来嬷嬷唤,
兜里藏着小蜜糖;
月照庭中桂树梢,
蝉鸣声声入梦乡。
明早再寻溪畔柳,
折枝编个小冠裳;
……
景云初慢慢将手搭在景如音轻拍着的手上,软软地开口:“母亲,为何那些低着头的人都如此听皇兄的话?”
景如音温和地笑着,轻声道:“因为他是皇帝呀,是这天下的主人,他说的话人们都会遵从的。”
景云初不解:“那若是皇帝说了错的话我们也要听从吗?”
景如音:“所以才要有文武百官协助他治理天下,在他犯错时及时提醒他更正啊。”
“云初不喜欢这样的人……”景云初转了转眼睛,嘟囔个嘴。
“陛下身份尊贵,尽管景一不喜欢也万不可在人前这般无礼。”
“我也不喜欢南宫景一这个名字……”
“……”
“……”
景如音安抚着已然犯了困意的女孩,不一长夜再次归于了平静。月上枝头,漏壶滴断三更,青砖地缝里的残暑早被夜风吮尽。朱漆大门阖着铜环,倒悬的宫灯燃剩半盏暖黄,将兽首纹映得朦胧,倒似困极了垂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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