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寂静无声。
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腥臭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九婴虽说是让苏瑾照顾紫莲，但其实只是看守而已。
那朵紫莲就飘在那儿，没有任何人想要动它，况且血池周围还有重重法阵。
苏瑾站在血池旁，目光微沉。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那朵紫莲，不，应该说是妖物。
只见一根根红色丝线自血池中升起，向上攀爬缠绕上花身，花瓣颤抖了几下，似是在表示愉悦。
“很快，都要生出神智了。”
被万千尸骸血液滋养的妖物，谁也不知道等到花开的时候会带来什么灾祸。
总之，这朵花给苏瑾的感觉就是不详，十分的不详。
踏踏——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而来。
闻声，苏瑾抬头向着那人影看去，那人高高瘦瘦的，步伐沉稳，一双竖瞳透露着几分冷漠，犹如一把刀子般半显锋芒。
他从苏瑾身旁走过，丝毫没有想要理会她的样子，自顾自站到血池旁，看向紫莲目光幽深。
“……”
苏瑾自是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流涌动，那是危险且强大的气息，远胜过妖界的许多大人物。
苏瑾默默退后一步，极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时，男人却忽然出声了。
“在你看来，人的一生长吗？”
这问题问得苏瑾一愣。
什么？人的一生长吗？你一只上古妖兽活了这么多年，光是看这世间沧海桑田都几轮了，还会问这种问题吗？
“与妖相比，人的命数自然是极短的。”
她还是耐心回答道。
“对啊……很短……”
九婴的目光仍然在那朵紫莲上，似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中。
“人的寿命真的很短，也很脆弱。”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那你说，妖拥有几百年甚至更久的寿命，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会无聊吗？”
“或许会吧。”
苏瑾回答道，她也不过才活了几百岁，远不及九婴那般与日月同寿，享无边孤寂。
但她并不觉得漫长的岁月会无聊，反而正是因为岁月的漫长，才能看到或听到更多精彩的事物。
“从前我也觉得，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糟糕透了，在那里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犹如数不尽的沙子……但后来，有一个人突然让我看见了光，让我觉得这漫长岁月好像又没那么无聊了。”
男人眸色暗了暗，声音低沉沙哑，“那是一个很大胆的人类，她不害怕我丑陋可怖的面目，不畏惧我的身份……她每天都会来看我，每天都带着笑，当时的我只能从小小的缝隙里看她。”
男人眼神里满是憧憬，与方才的冷漠不同。
“她是个很漂亮的人，是我见过的人类里最美的。”
苏瑾看向他，不禁疑惑为何这个人会对自己开始讲故事，但能感觉到的是，他身边那股冷冽肃杀的气息消失了。
“她每天都会跟我讲许多话，虽然很多我都有些听不大懂，但我知道她开心就好。”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有人解开了我的封印，我知道，是她。”
听到这儿，苏瑾不禁皱眉，究竟是谁，不仅可以在妖族禁地出入自如，还故意解开九婴的封印……并且，还是个人族。
而那头，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想我是应该感谢她的，所以，我认她做了我的主人。”
主人？
九婴认了人类为主？
这事讲出来，谁信啊？
苏瑾抿唇，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
“但是，人类真的很脆弱，听她兄长说，她是得病了，而我的心头血恰好可以救她。”
“所以，您给她了是吗？”
苏瑾冷不丁问道，九婴却一顿忽的看向她，撇了她一眼，“对，我给了她，只不过是区区心头血而已。”
“那她的病好了吗？”
苏瑾又问道。
男人摇摇头:“可即使是这样，她的病依旧没有痊愈，他兄长说，需要几只大妖的献祭就可以救她。”
不等苏瑾再问，他自顾自说道:“于是，我又抓了几只大妖给他，但还是没有用。”
“最后呢？”
苏瑾侧身，抬眼直视他。
“最后？”九婴歪头看向苏瑾，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迷茫，随后又转为失望和悲哀，“她死了。”
“死了？”
她刚刚还以为是阴谋的开始 结果这么快就死了吗？
男人反复低喃道:“死了……所以，人类真的很脆弱不是吗？”
苏瑾张了张嘴，不知改怎么回应他，却又听他说道:“可我不想她死，她应该一直活着的，她应该永远对我笑，永远对我讲述那些我听不大懂的话。她应该……永远在我身边，一直一直……做我的主人。”
“可没有人会一直陪着另一个人，她死了就是死了，永远不会回来。”
苏瑾冷声回答道。
九婴却忽的转头看向她，目光变得阴冷，猛然掐住苏瑾的脖子，语气偏执疯狂，“可我会让她回来的……她会永远陪着我。”
冰冷的手攀上自己的脖颈，苏瑾没有瑟缩，而是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沉声道:“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复活这个人类？”
九婴冷哼一声，放开了紧握的手掌，挑眉，“嗯……对的。”
“她兄长说，用这个禁术可以复活她。”
他对着苏瑾上下端详，随后转身再次看向紫莲，“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何会跟你说这些，许是看你很熟吧。”
想亲近，又想将她抹杀。
这种矛盾的感觉很难描述。
“总之，看好紫莲。”
“……是。”
苏瑾俯身行了个礼，随后站直身子，默默看着他，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这分明就是那个人族的蓄意接近，偏生这个九婴还看不出来。
千刹怎会让一个人类来去自由？
还有那人的兄长……到底是谁？千刹宗里莫非出了生二心之人？
分明，一切都是利用。
血池旁，九婴看着莲花，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曼殊……你很快就会回来了。”
“很快的。”
他重复道。
“……”
苏瑾真的很想告诉他，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
妖魂尚可召回，人魂去了便是去了。
而他现在为了复活这个人族，不惜大肆屠杀，生灵涂炭，早就被世人所不容，他必须要为无辜的生命付出代价。
半晌。
“你是妖吧。”
男人没有看她，背对她说道，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闻言，苏瑾立马变得警惕起来。
这就，暴露了？
不过想来也是，九婴也是上古妖兽了，她这点小伪装肯定躲不过他的眼睛。
“应该是千刹派你来的吧。”
“是。”
苏瑾也不隐藏了，直接坦白道。
反正都被看透了，再装下去也没意思。
“你倒是坦诚。”九婴对她笑了笑，低头凑近她说道:“小妖，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因果。”
苏瑾皱眉，抿唇不语。
“千刹的妖，竟也和除妖师沾染了因果么？”
九婴低头看她，赞赏道:“你也是个有趣的人。”
苏瑾依旧没回应他，而是对他的忽然靠近保持警惕。
“你怕……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九婴仍神秘莫测道:“你我，都是要坠入深渊的人啊……”
“我与你，自是不同。”
他罪孽满身，但她却不是。
她，只是注定要辜负一人心罢了。
“不信，便不信吧。”
男人忽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甩甩袖子，回望了那紫莲一眼慢悠悠地走了。
凡是他看到的因果，就没有不应的，也包括他自己。
因果是逃不开的。
……
苏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寂良久。
“什么因果。”
她才不信。
说罢，撩开衣角席地而坐。
“我需要变得再强一些。”
妖气全开，漫天的红色与血池几乎融为一体，但苏瑾却不屑于吸收这些可怖的血气，她只是调整好呼吸，闭上双眼。
第二天，苏瑾睁开双眼，一道若隐若现的红光自她周身弥漫开来。
“你倒是在我这修炼起来了。”
男人的声音传来，吓得苏瑾汗毛一竖。
“放心，我没兴趣杀你。”
九婴走到苏瑾身边蹲下，“我倒是觉得，你是个好苗子。”
“多谢夸奖。”
“不用谢，倒是你，有兴趣修习我的功法吗？”
九婴像是对她来了兴趣，竖瞳微微扩大。
“没兴趣。”
苏瑾冷漠回答道。
“哦？竟然不想吗？你知道你会错过什么吗？”
“不想知道。”
罪孽滔天的妖，她不屑于向他学习，即使他再强大。
“我不喜欢被人拒绝。”
九婴沉声，说罢站起身来，走到苏瑾身后，猛的一掌拍在她后背，“我偏要你学。”
“唔！”
他这一掌太过突然，苏瑾一时没有防备，喉中涌出一股腥甜，口腔一热喷出一口鲜血来。
“底子不错。”
九婴评价道。
蛮横强大的妖气顺着他手掌灌入苏瑾体内，肆意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犹如数万只蚂蚁在啃食。
“气守丹田，小妖。”
男人的声音回荡在耳畔，苏瑾只好听从，按照他的指示运气。
一遍，一遍，再一遍……
“唔！”
又一口血吐出，苏瑾终于承受不住痛苦闷哼出声，“你到底为何要帮我！”
“这漫长岁月太过无聊了，只是想创造些什么东西……而你，又和我有着类似的命运。”
什么狗屁命运！
又在说这些东西了！
苏瑾咬牙，忍着疼继续调息。
“好极了，算是有悟性。”
九婴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吧。”
短时间内，你是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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