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颗定心丸的用处肯定不止于此——哪怕战事已起，他们仍旧可作为人质，所以按理说皇帝最多圈禁他们，可是如今却要将人立刻诛杀。石敬塘并非今日才反，为何这时才开始搜人？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想到此处，素问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又知元度卿肯定不会直接告诉自己，便问道：“先生可有诗赠我？”
元度卿闻言，收回了目光，垂首看着素问，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吟道：“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题诗花叶上，寄与接流人。”
素问并不知道“红叶题诗”的典故，作字面理解后，却察觉不出端倪，只能道：“先生，我不大明白。”
“还有一句。”元度卿叹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孔雀东南飞……”素问想到诗中叙事，更加不解，“一对恩爱夫妻双双殉情，与宫人借流水传信有何关联？还请先生明示！”
元度卿别过头，淡淡道：“你在说什么？不是你让我赠诗么？我随便想到了这几句，能有什么关联？”
“先生！”
“好了，折腾半夜，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也回家去罢。”元度卿拍拍素问的肩，打着哈欠回屋里去了。
素问满腹疑问地回到家中，刚在院中站定，眼前忽然白影一闪，她看清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先将人拉进了屋，待关好了房门，素问才缓了口气，问：“你怎么这会儿来？外面有……”
“我知道外面的人在找谁。”石水玉刚出一口，泪先流了下来。
素问一惊：“那两人……是你的兄长？他们出事了？”
“他们逃走了。”石水玉说罢，直直跪了下去，哭道，“从前兄长为义父打听宫里消息传回去，都是通过太后身边的宫女，如今东窗事发，兄长远远逃开，可是那些宫女却离不开！图太医为她们争辩，也被官家迁怒了！”
素问脑中轰然，终于将元度卿那两首诗联系在了一起，也终于知道是什么刺激了皇帝要去追杀石家兄弟，她一时头晕目眩，不禁后退了一步，靠到了门上，喃喃道：“青兰……图师兄……”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线人都死了，可是官家盛怒之下，恐怕图太医凶多吉少……素问，是我对不起你！你将我交给禁军罢！”
素问怔然看向石水玉，只一瞬，便想到了唯一一点希望，她立刻直起身，道：“你先留下，他们刚搜过这里，约莫不会回来，即便来了，也不一定认得你。”
石水玉连忙问：“你要做什么？”
“去寻人。”素问说罢，打开房门冲到前屋，在柜中找到封存已久的木盒，她打开一看，那只令牌依旧完好地躺在绸布之上。素问将令牌握在手中，感觉到其上粗糙的纹路压在手心，颤抖的身子才恢复了些许暖意。
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已经管不得许多了，素问开门来到外间，元度卿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外间，两人默然对视一眼，素问心领神会，当即朝着禁军搜查的反方向而去——往东行过两坊，过新中桥，再折向西北方。
去东宫，去寻求李重美的帮助，他是皇帝唯一的孩子，一定能够让皇帝改变主意！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巡逻的人都被调去搜查石家兄弟，素问这一路十分顺利，她行在夜雾之中，远远的，竟然能够看见宫墙了。
便在这时，她见到了迷雾尽头踉跄而行的人。素问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发不出声音，连脚步也变得沉重，短短的距离，她却仿佛耗尽了力气才到了跟前。
素问颤抖着伸出手：“图师兄……”
图南在见到素问的那一刻失去了坚持的力量，倒了下去。
素问立刻抱住他，好在她的力气并不是真的消失了，她稳稳抱住了图南，缓缓让他坐到在地，以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
“还好你来了，我……我感觉是走不到了……”图南在笑，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一口又一口，仿佛无法停歇。
素问眼前模糊一片，她连忙用衣袖抹去眼泪，一边取出金针，图南却先一步止住了她，连把脉也不让，素问急道：“图师兄，让我救你！”
“别……白费力了……毒侵肺腑，药石罔效……”图南挣扎着取出一物，道，“我……我坚持到见你，并非……并非求生……只是……忠君之事罢了。”
素问目光落在他取出的岁蛉嫩菱上，没有却接，而是摸上了图南的脉门，只一瞬的时间，她便知道图南所说不假——她失去了法术，失去了仙丹，如今与凡人无异的她，根本救不了图南！自打应州之后，素问一直害怕再出现类似的事，如今图南的生命在她眼前流逝，她却无力拯救，素问心中大恸，眼泪如决堤一般流下：“对不起……图师兄，我无能为力了，对不起……”
“唉……你怎么哭了呀……”图南的痛苦仿佛忽然间消失了，方才的剧烈喘息消失不见，他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甚至可以去安慰别人，只是声音越来越低，“素问……你从来不流泪的，今日……也别流泪，那间小屋留给你，而我……我去追青兰……这……不是坏事……所以……
“别为我难过……”
素问瞪大了眼睛，看着图南轻轻阖上眼，他仿佛真心高兴于自己即将去追寻已入黄泉的心上人，嘴角微微上扬，任轻不可闻的声音碎成了屑，落入了夜雾之中。
①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题诗花叶上，寄与接流人——《题花叶诗》by德宗宫人
②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孔雀东南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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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山雨欲来（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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