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公都没动筷!”陈文芳用筷子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训斥道,“长辈还没动筷你怎么就夹菜了?”
一桌子上的人看过来,黎晓希低头看,原来自己握着筷子的右手已经伸到面前的那盘番茄炒鸡蛋里。
黎晓希松了力道,收回筷子。
“你真是在外读书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陈文芳瞪了她一眼。
陈建民狠狠皱眉,十分不耐:“好了好了!动筷吧。”
吃着饭,陈文芳仍然没有解气,一边嘴里嚼着饭菜,一边继续说道:“你怎么就不学学你哥呢?你哥他就从来不让我这么操心,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考上一个好大学,有一份好工作,我也好好享享子孙福。”
黎晓希低头扒碗里的白米饭,握着筷子的手隐隐颤抖。
“你呢?高考前我盯着看着,好好考了,考了个好分数,然后呢?前十多年不声不响屁都不放一个,这回好啊,直接和你老娘对着干啦?心思越来越野,有什么都不跟你老娘说,黎国忠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你几百块钱、一个破手机你就跟他一条心了,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黎晓希只感觉嘴里的白米饭在一瞬间难吃到难以下咽,她抬眼看向身边喋喋不休的陈文芳,不可置信:“妈你怎么又翻我东西?”
“你是我女儿,你都是我生的,你的东西我还碰不得了?”陈文芳偏头看她,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她问出口的话有毛病。
“正好,今天亲戚大伙都在呢。”陈文芳吩咐道,“把你藏包里的那个破手机拿出来,你外公舅舅舅妈们的电话存一下,都是一家人,要常来常往。”
见黎晓希干坐着不动,陈文芳的手肘重重撞了她一下:“去啊,傻愣着干嘛?”
黎晓希不情不愿地从外套袋子里掏出手机照做,一张大圆桌绕了一圈,挨个挨个存入号码。
绕了一圈回来,存到最后一个人黎硕身边时,他弯着眼对她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黎晓希避开眼,只当没看到。
陈文芳看着兄妹二人,又对黎硕说:“你做哥哥的,大学毕业了,要多教教妹妹,省的她在大学被人带坏了,不学好。”
黎硕勾唇笑了笑,隔着陈文芳,看了一眼正坐回原位的黎晓希隐忍的侧脸,嗓音平和,带着一种调笑的意味:“大学啊,最好别谈恋爱.....”
从未发话的陈晓珊冷不丁出声打断了他:“和黄毛小子有什么好谈的?又穷又幼稚,你哥说的对——”
她漠然的眼与黎晓希对上,眼神寡淡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话语之间还故意顿了顿,十分善解人意似的:“晓希啊,想谈恋爱了,来找我,我给你介绍啊。”
“够了!”陈文彪压着怒气,瞪了她一眼,“吃你的饭。”
*
大年三十除夕夜一过,火车站汽车站没停歇一天就又忙碌起来,各色的人来来往往,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只为回到原有的位置奔波劳碌。
黎硕这个陈家的高材生,大学毕业第一年是真的忙,黎晓希听陈文芳说他只回来三天,年都不准备过完就要走了。
听到这个喜讯,黎晓希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用和黎硕共处一个屋檐下真是上天垂怜。
“黎晓希你别整天睡沙发,屋子里不是有床吗?有床不睡睡什么沙发?”陈文芳正低着头弯着腰在柜子里翻找,在收拾给黎硕准备的东西,一边对她说着,“越闲越懒,愈吃愈馋,收拾一下都不会?你回家一天从早闲到晚,什么都不做......”
见黎晓希坐在椅子上捧着手机看不为所动,陈文芳直起腰身,表情严肃起来,对她偏了偏头示意:“没听见?快去,去。”
黎晓希抬眼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皱着眉头起身。
陈文芳口中“屋里有床”的屋里其实是一间杂物间,这套房子是当初黎国忠买的第一套房子,四室一厅一厨两卫,黎国忠很少回来,陈文芳睡主卧,黎硕一间,剩下的两间一间做书房,一间堆放些家里不常用、乱七八杂的杂物,顺便角落里放了一张弹簧床。
在被从乡下农村接回这来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张角落里的小床一直都是黎晓希夜晚的栖身之地,一直到大学开学前夕。
从前她还将这间屋子当作是自己的小房间,那个时候还会好好收拾爱护,将所有杂乱的大物件千方百计挪到一边,然后买些自己喜欢的玩偶、海报、贴纸啥的装饰一下,不过始终基础条件摆在那,再怎么看她的东西依旧很少,依旧简陋,这是难以改变的事实。
陈文芳进了黎硕的房间里絮絮叨叨,黎晓希打开杂物间的房门,环视一圈里面的面貌,似乎和当初她去上大学时一模一样,她少得可怜的东西被堆在一边,和她离开时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她站在门口,横看竖看心里升不起一丝温情。
反正她马上就要回乡下见王志秀,也没必要怎么收拾,只用把床单被套换一下凑合一晚上就行。
这间屋子真是积灰已久,黎晓希换个床单的功夫,被呛得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收拾好床铺,勉强能睡下了,心情稍稍平和下来,她去洗了个澡的功夫,再次回来时,那间本就窄小不朝阳的屋子里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占了本就不宽敞、能落地下脚的中间,背对着门的方向在看里面的什么东西。
黎晓希紧紧皱起眉头:“你在这干嘛?”
她侧身进了屋,将刚刚因为洗澡找东西而翻乱了的书包收起来,将散在床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书包里。
她在闷头做这些动作的同时,从余光中看到,黎硕反手轻轻将门关上了。
屋里霎时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黎晓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后状若无异,站起来想要去开门:“大白天的,光线不好,关什么门.....”
她的手将将碰到门把手,黎硕握住了她的手腕。
因为身高的差异,他站在她的面前,就像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特别有压迫感,但他在低头对她弯着眼睛笑,那神情看起来真是人畜无害,这张面孔会让人觉得他真是一个知心的大哥哥。
特别割裂。
“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他抿了抿唇,一双眼紧紧盯着她低垂的脸,居高临下俯视她漂亮的五官,欣赏她低垂着脸时颤抖的睫毛,又长又浓。
他似乎真的正在回忆往昔时光,用一种无比惋惜的语气说:“你刚刚回来的时候,可是特别粘我这个哥哥呢,现在这副表情,真伤哥哥的心。”
黎晓希沉默着听完,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没说话。
黎硕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去,眼底的笑意荡然无存,可嘴角和眉梢依旧保持着笑容的弧度,诡异得令人生寒,皮笑面不笑道:“我教你大学不要随便谈恋爱,你还不高兴了?”
“哦,也对,我的好妹妹从小到大都特别受人欢迎呢。”他勾唇笑了,艳丽的唇瓣盛气凌人,莫名充满轻蔑,语调轻盈,“才十四岁就接受男生的情书,这么迫不及待,也许你的骨子里,其实一直都很口口?”
这个露骨的词终究还是从黎硕的嘴里被轻描淡写地吐了出来。
黎晓希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自己指尖在颤抖,呼吸灼痛,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她的头上、身体上、心里,她被压得喘不过气、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下颚紧绷了一瞬,她抬眼直视他:“黎硕,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偏心你、所有人都偏心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欺负我?”
黎硕轻声笑了一下,不以为意:“爸爸不是挺喜欢你的?”他躬下身靠近她的脸,颇有挑衅的意味,“你要去告我的状吗?让爸爸打死我?你敢吗?”
他凝视她通红的眼,重复了一遍:“嗯?黎晓希,你敢吗?”
无声的对决。
黎晓希好像一脚踩空了悬崖,猝不及防坠入万丈深渊,手脚都冰冷起来。
思绪回到她十四岁那年,那年黎硕十八岁,正是高考的年纪,那个时候黎国忠和陈文芳还没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黎国忠也还没有搬出这个家。
她被接回这儿没几年,渐渐地开始发现,其实这个家根本就不是外人看起来的走了大运赚了钱之后的家和万事兴,而是一年到头从早到晚纷争不断,黎国忠和陈文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是必然的。
除了大人之间的吵架,黎国忠还特别喜欢对黎硕动手。
打得最凶狠的那一顿就是她十四岁、黎硕十八岁那年,她被吓得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亲眼瞧着、看着黎硕身上的皮肉被打得青紫,看着他被黎国忠用尽全力按在地上抽。
黎硕静静躺在地上蜷缩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哭的画面,黎晓希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次黎国忠将皮带都打断了,陈文芳哭天喊地,和黎国忠来回拉拉扯扯了一个夜晚,家里从里到外一片狼藉,看得见的、能砸的东西都砸了遍。
记忆里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少年和眼前的男人重合在了一起。
记忆中的少年是羸弱的,可眼前人不是。
黎硕看她这副屈辱的表情,好心情地笑了。这次无声的战争,他又赢了,他在为此感到愉悦。
他抬起手,警告意味十足地拍了拍她的脸:“好妹妹,快把哥哥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听话。”
昨天晚上他又发疯,大半夜给她打电话,所以黎晓希将他的号码关进了手机的黑名单。
——所以这才是他这次来羞辱她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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