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孔明灯好亮,就好像正在眼前一样。箪竹拿开手,睁开了眼睛。怎么回事,像真的一样。
大片大片的孔明灯在夜空中飘起,箪竹抬头,伸手触碰,真真实实的触感。
她还活着。这一幕她第一反应是看向河对岸。
好多人。她一个一个看过去,一个一个找,都没有如桦和箪木木。
好像时空只有她重启了,她却迷茫了。活着,现在她又该干些什么呢,又该去哪呢。她没有动,一晚上都站在原地。好像哪里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心好像有血有肉地跳动了起来。
人潮开始散去,四周归于漆黑,灯火一盏一盏灭了。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好像是个阿婆,阿婆应该是在担心她吧:“姑娘,已经很晚了,别看了回家吧。”
她回话了吗?好像没回吧。阿婆最后摇了摇头,提着灯笼赶回家去了。
夜雨开始一点一滴地落,不远处屋檐下一个小孩目光炯炯地盯着这边,既好奇又疑惑。
箪竹唤不出藏青,藏青不见了。身边隐隐约约围着团白雾,她挥手打散那团白雾,语气平静问到:“你是谁?”说完自己愣了下,才发现自己的心平静地不像话。
白雾被打散,灰溜溜地跑了。应该是不会说话的。
她伸手探了下识海,不再白雪皑皑一片,而是四季春色,桃林花香。她愣住,但好像也没那么难以置信。
终于有空看向地上那小孩。那小男孩一惊,没想到她会看过来,慌慌张张地把头埋进破破烂烂的衣服里。
箪竹犹豫了下,身上没银两。她走过去在小孩旁边蹲下,看起来两个怪异的一大一小在躲雨,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小男孩一开始被吓了一跳,拍拍屁股跑了。后来又好像没地方躲雨,又偷偷跑回来和她一起蹲下。
小孩不知道第几次偷偷看她,良久,小心翼翼问她:“你也没家吗?”
箪竹好像就是来避雨的,只给了他一声:“嗯。”
俩人没再说话。在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箪竹起身。
小孩紧张问:“你要去哪?”
她思考了会,“不知道,随便逛逛。”
“你是要去找吃的吗?”
箪竹摇头。她不是人,可以不吃东西。
“你等着。”小男孩跑远了,箪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在思考究竟要不要等他。
刚跑远的小孩又急忙跑回来确认她在不在,好像是怕她跑了,很急切:“你在这等我回来,拉勾。”
箪竹看到他伸出的那根小小的手指很疑惑,没反应。小男孩以为她要拒绝,憋着一张红彤彤的脸,赖着脸皮用小小的手牵起她的手,一大一小手按了按大拇指头。
小男孩红彤彤的脸此刻笑了起来,露出两只小虎牙,“拉勾了的,谁变谁就是小狗。”
小孩这次屁颠屁颠跑远了。
箪竹:“……”
她站着无聊,就到拱桥上靠着,望着底下的湖水发呆。
早市在日出时开始,人渐渐多了起来。
箪竹或许不知自己的容貌有多惹眼,又或许是表情没以前那么冷,居然有街头痞子敢来打扰了。
箪竹折断几个痞子的手,他们疼得倒地求饶,她没给他们几眼。正好想去看看那小孩怎么还没回来,就听到街头有人追骂:“你个畜牲犊子,还敢来偷包子!”
着眼望去,那小孩正被满街追。箪竹抓住要逃跑的痞子头目,那痞子害怕地直哆嗦以为不放过他,看到伸过来的手眼一闭,心想完了。
“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都给我。”箪竹一顿,看向另外几个痞子,“你们也一样。”
几个痞子:“好的好的,女侠这是我们全部银钱了,真没了!”
箪竹接过,转身没回头:“没有下次。”
几个人点头应,赶紧跑了。
在小男孩身上要挨棍棒的时候,箪竹拦下了。对方刚想骂人,她开口道:“他手上的包子多少钱,我给。”
拿棒子的汉子眼睛直愣愣的,手里被塞了银子,眼巴巴看着她牵着小男孩走远了。
小男孩想起刚才的窘迫,别扭道:“你不是没钱吗?”
“刚刚才有的。”
“哦。”
小男孩自豪道:“包子好吃吗?这是整条街最好吃的肉包子了!”
箪竹尝了一口,诚实道:“嗯,好吃。”
吃完包子,她把拿到的钱都递给小孩,“这些给你,去买身衣服吧。”
小孩没接,她刚想塞到他手里,小男孩就躲开了。
“我不要!”小男孩有点生气,很快气完了又问:“你是要走了吗?”
箪竹点头。
小男孩心情低落,委屈道:“你要去哪?”
她还没想好。小男孩支支吾吾:“可不可以带上我?”
小男孩:“我会做饭我会打扫,会做很多事情的,绝不给你添乱!”
箪竹:“你跟着我会饿肚子的,我没钱。”
小男孩:“我不怕,我会给你带吃的。”
箪竹:“像刚才那样子偷吗?”
小男孩委屈:“可是他们不要童工,不然我就可以赚钱了。”
箪竹往前走,小男孩像个小尾巴跟在身后。许久,箪竹又说:“你会做什么饭?”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红糖鸡蛋汤,很好喝的!”
箪竹:“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从后面跑到她前面,灰扑扑的脸上笑嘻嘻的,很高兴:“我叫棠,棠树的棠,你叫什么?”
箪竹一顿,眼睛猛地微微睁大。
那眼睛,怪不得那么眼熟。她好像来到了棠小时候。
箪竹从到这以来的情绪终于有所波动,她拒绝:“我不带你,你走吧。”
小男孩转喜为悲,瞬间委屈:“为什么?”
她脱口而出,又截然而止:“因为……”
因为什么呢,该怎么说呢。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也没那么所谓,是换了时空的因素吗?昨天发生的事情好像太古老了,古老到牵不动她的情绪,终究只剩平淡。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刚抓住了点苗头,又溜走了。
箪木木是谁?箪竹又是谁?她又是谁,已经无所谓了。
最终只有一句:“也没什么。”
和一个小孩还能说什么呢。
小小棠看她的表情,想问:“那……”
她还是回绝:“我比较喜欢一个人。”
小小棠一下子就哭了:“你骗人,你就是不喜欢我!”
箪竹呆愣了很久,在他的哭声中直直望天。
许久,等他哭地差不多了,箪竹动脚他也立马擦干泪水默默跟着。
小小棠哽着声音,“我们去哪?”
“去给你买身衣服,喜欢什么颜色的?”
小小棠悄悄看了眼箪竹的衣服,“想要绿色的……”
“棠,”箪竹觉得这名字异常拗口,心底浮起怪异,最终用“你”代替:“你知道现在做什么可以赚钱吗?”
小小棠转着脑袋想了想:“采草药去药铺换,不过灵芝那些都长在悬崖边上,很危险,但我可以采!”
“有没有捉妖降魔之类的?”
小小棠瞪大圆溜溜的眼睛“……你会捉妖?”
“会一点。”
于是小小棠和箪竹开始了捉妖流浪之旅。在人间响起了箪竹捉妖仙人的名声,小小棠也随着箪竹的名声响彻长大了。
箪竹一手撑着头,一手转着一朵花发着呆。
“扣扣”两声,棠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红糖鸡蛋汤再不喝就要凉了,你在想什么?”
箪竹回神看到桌子上热气腾腾的汤,明显刚出锅。她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子给他,这是除妖的报酬,一直以来都是交给棠保管。
棠接过,见她喝了,顺嘴问句:“甜吗?”
箪竹点头:“嗯。”
“很甜?”
“刚好。”
“那就好。”
棠:“啊竹我和你说件事。”
箪竹终于看他了。棠已经长得很高了,这副模样与那尘封的记忆开始重合,箪竹恍惚了一瞬,也只有一瞬。
箪竹:“你叫我什么?”
棠:“隔壁李婶就这么叫你的。”
箪竹:“隔壁堂叔的狗叫小唐。”
棠无言:“如果你想叫我小棠那就叫吧。”
箪竹:“我不想。”
棠:“但我想,我就叫。”
还是小小棠可爱。箪竹和他干瞪眼瞪得眼睛都酸了。
箪竹喝完汤就走人。棠不紧不慢跟上,拿起桌子上被她丢下的小花在手里转悠:“我想修仙。”
箪竹没理他,望着外面下起的小雨开始转大雨,突然有点想念她的藏青。
“啊竹你听到没有。”
棠转着那小花挡在她面前。
箪竹眼不见为净:“那就去拜师。”
“去哪拜?”
“峨眉山,武当山,太行山。”
棠拒绝:“不要。”
箪竹:“那你要怎么修仙?”
棠:“你啊。”
箪竹脸色淡淡地撇他一眼,可以看出有些嫌弃:“不收徒。”
棠脸也不垮,笑嘻嘻的说:“十五岁那年我经常给小竹子浇水,晒太阳……”
那年刚好箪竹本体暴露进入休眠,是他每天浇浇水晒太阳照顾了很久她才恢复人体醒过来。终究是现在世界的灵力太稀薄。
也是在那时候,为了保护她,棠的腿被打断了,后来在她的法力修复下才得以复原。不过那时候棠的阴影挺大的,在她醒来后就抱着她痛哭,说他腿疼,她也是心疼了一阵子。
箪竹瞪他一眼:“棠,别得寸进尺。”
“好嘛。”
箪竹翻出几本书:“这几年你不是看了很多书,自己偷摸摸练了挺多?我看你身手不错。”
棠:“凡身□□,只打得过普通人。”
箪竹:“你谦虚什么,我可是亲眼看到你是怎么对付那些妖的。”
棠:“那不是和你学的。这几年还是学到一点的。”
箪竹不信他的话:“我可没这么教过你,外面师父不少吧。”
棠摸摸鼻子,心虚的表现:“那他们只是歪门邪道、奇门异士,又不是真的神仙。”
箪竹:“我也不是神仙。我是妖。你与妖为伍,小心点别得罪我。”
棠捏着小花,“你才不是妖,都没妖是你的对手。”
“说明我是大妖,几千年的大妖。”
棠静静听她瞎掰,“那我也要做大妖,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
箪竹提醒他:“你是人。”
她问:“你为什么想做神仙?”
棠小声道:“我想活久一点。”
“人的百年已经够长的了。”
“不够,远远不够。”
“活那么久做什么?”
“可以陪你看更多的风景,吃好多吃的?”
箪竹置之不理,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小时候见过你爹娘吗?”
棠摇头:“没。”
那就怪了。神族的血脉怎么看不出来?现在神界还没诞生,神族会存在吗?
“棠,你是人吗?”
棠张大了眼睛。“啊竹,你是在骂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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