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儿的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了,听闻了岑折柳的态度,立马又换了一副笑脸对陶然:“公子既然是岑先生的贵客,我自然不敢怠慢,今晚就…”
说罢,环视了一下四周,似乎在考虑将二人安置在哪儿。
被他扫视过的小厮杂役们纷纷低下了头,更有甚者夸张地打着哈欠,谁也不想在三更半夜去收拾房子。
最后,主事儿的将目光落在了墨书身上:“墨书,这两位公子就暂且住你那儿吧,等日后有屋子空出来在腾挪。”
“可是我那儿是…”墨书一惊下意识地说道。
“怎的?你不乐意?”主事儿的沉声道。
见墨书不敢再言语,主事儿的又满脸堆笑对陶然道:“两位公子,乐府台虽大,毕竟是个取乐的地方,供衣食住行的地方有限,墨书那儿又清净又宽敞,两位公子就在那儿凑合一下吧。”
陶然自然没有什么不乐意的,问道:“那我住的地方离岑折柳住的地方多远?”
“那可就远了,如今天儿不冷不热的,岑先生住城郊的别院里,等入了冬才进城住自己的宅子里,离咱们乐府台也是十里地。陶公子莫要心急,既然岑先生留你住下,也不怕日后见不着…”
陶然不甘心地看着岑折柳马车远去的方向。
墨书住的屋子果然清净又宽敞,在乐府台里位置最偏的地方,与其说是他的屋子,不如说是柴房里有个地铺。
镜灵看了白眼直翻上天:“好一个岑先生的贵客。”
倒把墨书弄得窘迫不已,手忙脚乱地将铺在地上的铺盖翻了一面重新铺上:“许是今夜太晚了,明日再跟主事儿的说一声,给两位公子安排一间客房。”
镜灵原本担心忘川元君那五个字的信息让陶然十年八年也找不着岑折柳,又恐他一见岑折柳又爱得死去活来,才跟着一起来的。
如今顺利找到岑折柳,完全是镜灵看不入眼的样子,再看看这难以下榻的房间,果断决定不陪陶然吃这爱情的苦。一拂袖:“你自守着你的岑先生吧,我可不住这儿。”
陶然连忙追了出去,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知道你乏了,快进去歇歇吧。”
镜灵无奈,只得化成一缕烟隐入镜中。
陶然揣着镜子回房间时,见墨书一脸失落地做在重新铺过的床边,见他回来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陶公子,我明日再…”
陶然一笑,打断他的话:“没关系,我就住这儿。”从前和万九郎一起住的村舍还没有乐府台的这间柴房好呢,可惜,屋里没有万九郎相伴了。
墨书连忙又掸了掸床铺:“那陶公子先睡吧,不然明日一早搬柴又搅得公子不得安眠。”
陶然看了看仅有的一张床铺道:“那你呢?你睡哪儿?”
墨书道:“这屋里有柴垛,有草堆,我睡哪儿都使得,陶公子不必管我。”
柴垛草堆如何能安睡,墨书一介凡人哪能不吃不睡的,陶然不忍心让他受这个苦,便坦然地往柴垛上一坐:“哪有赶主人家睡柴垛草堆的道理,你且安心睡,我睡不睡都不打紧。”
墨书连忙将陶然拉起来:“从前换洗被褥的时候我也要睡几夜草堆的,于我来说跟睡在褥子上是一样的,陶公子哪能吃这样的苦。”
“不妨事的,我也不是什么公子哥儿,看你模样似小我几岁,你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哥哥吧。”陶然今日接触的凡人里,只有墨书最讨喜。
“啊?”墨书眼中又是惊又是喜。
看着墨书一副想叫又羞于启齿的样子,陶然仿佛看见自己从前在万九郎面前的傻样,忍不住笑到:“怎的不叫?莫不是嫌我占你便宜了。”
“当然不是。”墨书连连摆手,小心翼翼地叫了声:“陶然哥哥。”
这青涩的少年音,陶然又仿佛觉得是自己从前脆生生地喊“万家哥哥”,不由得心情大好:“既然你叫我一声哥哥,那便听话去睡了。”
墨书推辞着不肯。
陶然忽觉胸口一阵震荡,揣在怀里的镜子正震颤不已,那是镜灵开始逐渐不能融入镜子的征兆。
此番人间之行还要再为镜灵寻找一个有缘物作为容身之所,不然没有躯壳的灵魂会逐渐消散。思及此陶然又多了一层忧思,怀中的镜子震颤不已,又恐墨书察觉到暴露了身份,只得捂住胸口前的镜子。
墨书见陶然捂着胸口蹙着眉头,问道:“陶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陶然只得胡乱点头,不再客套,顺从地和衣而卧。墨书方安心地躺进草堆里。
陶然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岑折柳那张陌生的脸庞,客气又疏离的神情,怎么也没法跟万九郎联系在一起。以前师父常常教导他人一旦转世就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陶然说什么也不信。
如今看来师父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从前幻想的种种与万九郎相遇后的日子,代入了岑折柳的脸,好像也没那么期待了。
来之前陶然听闻有三世的机会,想着怎么着也要厮混两世再说,现在看来好像也大可不必了。不过从前许下要跟万九郎过一遍人间佳节,还是要达成了,不要再留个念想扰乱道心了。
到时候再好好地道个别,再静心修自己的仙去,这么想想自己的觉悟还是挺高的,不愧的神仙要点拨的好苗子。
抚摸着被褥久违的触感,听着墨书绵长的呼吸,陶然觉得这样还是不好。起身轻轻将墨书抱到床上。
墨书虽然高,却骨瘦如柴,轻飘飘的,隔着薄薄的衣物下只有一把骨头,接着月光还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手上的淤青。他这样出身贫苦,长相不佳,再加上一副不会圆滑贯通的性子,这些年一定活得很难吧。
陶然轻叹,轻轻替他盖好被子,自己窝进了草堆里。
当年他还是一棵桃树的时候,树下便是绒绒的野草,如今睡在草堆里倒有一种故地重游的熟悉感。
想着方才墨书说过,想要跟岑折柳吃一顿饭要五百两,万九郎酿一个月的酒也赚不来二两,自己怎么才能得到五百两?或许相处下来,岑折柳也会喜欢自己,说不定免了这五百两?
毕竟人都是讲感情的,他若没跟万九郎厮混半年也不至于百般不舍。
几日后,岑折柳的小厮果真来报,说岑折柳邀请他去云客楼吃席。
陶然喜滋滋地跟在岑折柳的轿子旁,镜灵自然不肯陪他受这等闲气,索性连镜子一起要回,自去寻访他的有缘物去了。
这一路走过去,陶然被追随岑折柳的大姑娘小媳妇纠缠了一路。
“呀,公子你生得好俊俏,也是乐府台的?”
“公子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你,你也是唱戏的?”
“你唱的哪一出?我们一定去捧场。”
……
最后那些本该扔进岑折柳轿子里的绢子、珠花全塞进陶然手里了。
陶然还没看见云客楼长什么样,岑折柳的小厮就来打发他了:“岑先生说了今日还有别的要事,陶公子先回去吧,改日再去吃饭?”
说罢将陶然扔在了原地,可怜他肖想了一路云客楼里的美味。陶然索然地回到了墨书的柴房里,打理着收到的手绢、珠花,也不知道这些小玩意能不能换几个铜板回来。
墨书有些错愕地看着陶然:“陶然哥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曾吃饭了?”
陶然摇头:“岑折柳半途就叫我回来了。”
墨书看着陶然摆弄的那一堆小玩意,心中了然:“大约是因为你长得太出挑了。”
仙人在凡人中自然是出挑的,不过这跟岑折柳突然不请他吃饭有什么关系,凡人大多爱以貌取人,长得好看岂不招人喜欢??
墨书看出了他的疑惑,正想说什么,一转念又问道:“陶然哥哥喜欢岑折柳是不是?”
“喜…喜欢。”自然是因为喜欢才会在这里,可是话到嘴边说着又有些心虚。
墨书听完沉默了片刻,从被褥下掏出一把铜钱:“其实这顿饭吃不成也好,现在过了饭点了,陶公子去街市上吃一点吧。”
自打陶然被岑折柳半路叫回,主事儿的就彻底打消了让陶然住客房的念头了,陶然好性子自己不会计较这些。
可是墨书每日有干不完的活,岑折柳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于是陶然每日枯坐,仿佛又回到天庭里守更漏的岁月。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岑折柳终于要来唱戏了,这一出唱的是《碧玉簪》。
陶然早早就进了散客座的大堂里,占了一个最好的位置,此时厅堂里一个人有人没有,只有杂役老王头在洒扫。
“王叔,今天也是我来得最早吧?”一个欢快娇嫩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陆三姑娘又这么早来了,不过今天可不是你最早了。”老王头往屋里指了指陶然。
陶然循声回头一看,这一眼差点惊得他背过气去。
他这双眼睛跟凡夫俗子不同,能透过皮相看灵魂,只要修为不比他高,任何表象都瞒不过他这双眼睛。
陆三姑娘的脸是陌生,可魂却是眼熟的,正是万九郎前世的未婚妻----白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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