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街头小巷里就出现了一个提着竹篮,一篮子粉嫩嫩的桃花,花间还夹着拳头大小红白相间的桃子。
眼下已是七月流火,早已过了吃桃子的季节,更莫说桃花,陶然这一篮子新鲜玩意着实吸引了许多人。相比买桃子桃花,人们更愿意听他说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每个地方都会有一些到不了的险地秘境被编排出各类鬼神志怪的传说。陶然在乐府台听戏的时候也听看客们闲谈,这些话不知道听了多少。
马上就顺着京城里有名的桃花潭闹妖传闻编了一个打柴误入神仙洞府夜会桃花仙,临别时桃花仙以桃花相赠,走到半道一半的桃花结出了果。
也不知道众人信是不信,但那篮当季的时候卖五文一斤的桃子、两文一束的桃花被陶然卖出了五两银子的高价。
当然许多年后陶然回想起这一幕还是直呼当时涉世未深吃了大亏。这等稀罕物怎能市井叫卖,找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不知道能翻多少倍的价。
而此时刚刚赚了巨款的陶然正飘飘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岑折柳的客人。”
陶然一回头,呵!陆三姑娘,飘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地了:“什么叫岑折柳的客人,我姓陶名然字至简,有名有姓的知道不。”
“好啦好啦,是我无礼,给陶大哥赔不是。”陆三姑娘生得俊俏嘴又甜。
陶然没法跟她较真,她蹦跳着上前道:“你把我的荷包送到岑折柳手里了没有?他收了没有?他说什么了?”
一连串的问话陶然无言以对,尽管不愿意,还是掏出了那枚龙凤呈祥的玉佩:“喏,这是岑折柳回给你的谢礼。”
陆三姑娘睁圆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真的吗?岑折柳送给我的?是他随身的物品?他还说什么了?”
陆三姑娘把本来就白白净净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枚玉佩,对着阳光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半天才反应过来陶然还在跟前,忙细心地把玉佩收藏好。
对陶然道:“谢谢你陶大哥,我去给你买蜜饯和点心,不止一斤,我身上带了八十文钱,全给你买点心,随你选,下次你再帮我传一封信好不好。”
陶然把装满了沉甸甸的铜钱和碎银荷包一抛又接在手里:“才不要,我自己有钱买。”
回到岑家班,陶然得意洋洋地跟镜灵炫耀这五两银子,扬言要在中秋的时候赚够五百两,买他一天一起过节吃饭拜月。
镜灵思索了一番掰着手指算给陶然听:“岑折柳出场一次就是五百两起价,你一篮子桃子桃花也就卖五两,那就说还得卖一百篮子。人间都道物以稀为贵,夏末桃花是个稀罕物,但如果有天天都有卖还稀罕吗?再说了,你天天编故事卖这反常物我怕迟早有一天你被当做妖孽处置了。”
一百篮的桃子桃花?陶然摸着头发否决了这个想法,就算不被当妖孽处置,自己也得被薅秃。
“今日一整天都没看见你,可曾吃饭了?”下午墨书回屋的时候带了一碗玉米窝头。
陶然自然知道他是不会有余粮的,必是省了自己的晚饭,看着荷包里沉甸甸的铜钱笑道:“窝头又干又涩的,我带你吃馄饨去。”
二人坐在馄饨摊前,墨书十分不自在:“陶家哥哥,你哪来的钱?”
陶然一脸神秘地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墨书自觉容貌丑陋,不敢太靠近陶然。
陶然便凑上前去悄声道:“我跟财神爷很熟。”
墨书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晓声,陶然又感到了久违的快乐。
一碗馄饨下肚,二人都意犹未尽,又逛了陆瑶瑶说的城南糕点铺子,把各色糕点果子一样买了一点,最后快到乐府台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酒香。
那是糯米酒的味道,自打和万九郎分开后他再没喝过酒。倒也不是什么睹物思人之故,实则再也没有比桃花醉更好喝的酒别了,天宫的仙酿也只浅尝一口便再也不提。
这人间烟火气酿出来的糯米酒熟悉又陌生。
“你喝不喝酒?”陶然问墨书。
“以前学戏怕坏了嗓子不让喝,后来可以喝了也没人给我喝了。”墨书答道。
“你学过戏?”陶然奇道,他从来不介怀他的长相,可他知道所有人都介怀。
墨书沉默了半晌才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小时候长得并不丑。”
“哦?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陶然问道。
墨书不答,只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乐府台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路消息,陶然想知道毫不费事。
稍一打听,虽然没人知道墨书出生在何地,却知道那年大旱,京师里多了许多流民成群结队,所有人看见都忍不住掩鼻而过。
那时候乐府台的台柱子是岑班主,虽不如现在岑折柳那么红,却也是小有名气了。
给衙门筹办施粥义演,在一众衣不蔽体灰头土脸的流民中一眼就看见了墨书。
彼时的墨书也是面黄肌瘦满脸菜色,只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是不曾见识过人间疾苦一般。
岑班主阅人无数,眼光毒辣地从他脏兮兮的外表下看出了美人坯子。彼时流民卖儿鬻女易子而食屡见不鲜,岑班主不费什么功夫就把他带了回去。
一番梳洗众人直夸岑班主慧眼识人,墨书又聪明伶俐,还生得一副好嗓子。在一众学童中不光是长得最出众学得也最精细,岑班主把他当接班人培养了。
几年后班主在雪地里又捡到了岑折柳,那时候他已经**岁了,错过了学戏的最好年纪。
岑班主本不想要他,但架不住岑折柳的苦苦哀求,又见他也是生得容貌出众。想着唱不成名角给墨书作配也可以,最不济跑个龙套也亮眼,是才留了下来。
当时他还不叫岑折柳,班主给取的小名叫晓柳,岑折柳是他登台后的才取的艺名。
那时候的学童们学艺免不了偷奸耍滑想尽办法多懒,只有晓柳不敢懈怠半分。
不过三两年的光景竟脱颖而出,比那些三四岁就开始压腿吊嗓子的学童更出色,只逊墨书一筹。
墨书十四岁那年初登台,那时岑班主已是而立已过不惑未近的年纪,戏台是时候让给了后辈。墨书第一次登台是给一户吕姓的盐商家里唱堂会。
吕家是经常最大的盐商,家财万贯树大根深,那天是吕家娶长媳,要开戏三天。
岑班主把这次机会给了墨书,让他在吕老爷面前露个脸,若得了吕老爷的青眼背靠大树日后方能。不愁前途。
一曲唱罢全场惊艳,众人都恭维岑班主后继有人,这初出茅庐的小徒弟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吕老爷也很高兴这场堂会给他长了脸,当即奉上一盘真金白银指名赏给墨书。
岑班主很识趣地把墨书送进了吕老爷的私宴,身后是一群小戏子羡慕的眼神。
可是去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有人来报岑班主,墨书闯祸了。
岑班主赶去的时候,原本设了宴席的花厅里杯盘狼藉、桌倒椅翻。
吕老爷气得直哆嗦:“不识抬举的东西,不过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还没唱成气候就敢装腔作势扮清高…”
岑班主也被这场面惊住了,他是教过墨书规矩的,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赔着笑脸道歉,又训斥墨书不懂规矩,要带回去一顿好打。
吕老爷不依不饶,一定要当众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打断他的腿,以后不许唱戏了。
最后是晓柳出来卖乖:“吕老爷莫生气,不许他唱戏也不必非打断腿不可,毁了这张脸,他就是想唱也没人看了不是。”
比之众人说情,晓柳的话倒是更得吕老爷的心。
晓柳见机讨好道:“若是老爷不嫌弃,今日我伺候老爷,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忤逆。”
后来晓柳果真将吕老爷哄开心了,墨书没被当众打断腿,也没被划花脸。
只是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回到乐府台,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
随即就烧了三天三夜,三天后从昏睡中醒来,那张脸便不复从前的灵动秀气。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只当是病中容颜憔悴,好好养几日也就恢复了。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墨书不仅没有逐渐恢复从前的颜色,反倒是一天赛一天的憔悴。
从绝色到泯然众人,再到不堪入目。
那时候墨书和晓柳是岑班主最得意的弟子,合住同一间房。
自打那日之后,岑班主觉得墨书不受教,有心要磨磨他的性子,晓柳便成了岑班主最上心的弟子了。
又加上晓柳为哄吕老爷开心说的玩笑话,便有传闻是晓柳用了什么阴损的法子毁了墨书的脸,好坐稳首席大弟子的位置。
当然,这只是传言,谁也没证据。
可是墨书失去了好容颜,岑班主便对他不再上心了,又恼他这副宁折不弯的臭脾气。
从一开始发配演龙套,变成了干杂活的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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