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也不知道忘川元君会封存他关于墨书的记忆,自然不知道镜灵指的是谁,听他说“故人”只当是说那个前世在乐府台见过的小厮,今生方修竹身边的仆从。
没好气地回:“他算什么故人,不见也罢。”
听陶然如此回话,镜灵更笃定前世他与墨书交恶以至于分道扬镳。镜灵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没有追问。
他的镜子撑不过一个甲子,算算时间差不多要到了,便随着陶然又来到人间碰碰运气。
因为陶然也不是初入人间了,所以他不想前后相随,听见有人过来便隐回了镜子里。
陶然不想搭理那个狗仗人势的仆从,大大咧咧地躺在甲板上翘着二郎腿闭目晒太阳,听见了脚步声也不睁眼。
“我就知道阿青会使坏,你快起来吧,刚刚在河水里泡过,现在又吹冷风,当心一会儿着凉。”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陶然倏然睁开眼,竟然是方修竹,又被他看见这副不雅的模样,陶然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心急火燎地去取挂在竹竿上的衣服。
越着急越取不下来,若非是天衣,大约早被陶然扯成布条了。
方修竹上前一步,将一个包裹放在陶然手中:“衣服没干就先晾着吧,别慌慌张张地失了读书人的体统。我这套衣服是新做的,从未穿过,你先将就着穿吧。”
陶然脸上挂不住,抱着包裹护在胸前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先转过去。”
方修竹向来守着非礼勿视之礼,想着与陶然也没有男女大防才随意了些,见陶然介意便从善如流地背过身去。
“阿青是我乳母之子,与我如同兄弟一般,家里多有骄纵,若有冒犯之处我替他向贤弟道歉,还望你莫要责怪。”
陶然胡乱地把衣服往身上套,他的衣服都是幻化出来的,意念便可穿好,第一次穿人间实打实的衣服难免手忙脚乱,听见方修竹如此说忙道:“你别道歉,没关系的。”
方修竹听得出他的慌乱,笑道:“那贤弟换好衣服来前舱吃饭吧。”
“哎,好!”这一声陶然应得十分响亮,自打回了十里峰他已经几十年没沾染人间烟火了。
当陶然穿戴一新出现在饭桌前,阿青为首的一众家仆都乐得捂嘴而笑,连镜灵也在他怀中长叹:“幸好我没现身,不然别人以为我跟你是一伙儿的。”
陶然不明所以,只听得方修竹训斥了一声:“不得失礼。”
仆从们都噤了声,脸上却抑制不住嘴角上翘,方修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笑,陶然也冲着他笑。
仆从见方修竹笑了更没了忌惮,都笑出了声。
方修竹大约觉得太失礼了,喝止住了仆人,指了指陶然的衣裳:“贤弟莫非方才落水受惊过度,竟没发现衣裳穿反了吗?”
啊?陶然翻看了一下,果然里外不分。
船行驶了一天靠在了一处热闹的港口,桌上的饭菜不知道是在沿岸采买来的,还是方修竹的家仆在船上自做的,林林总总丰富得很。
方修竹吃略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早就看红了眼的陶然风卷残云一般将一桌佳肴下了肚。
当他意犹未尽地抹了嘴,看见了方修竹略带惊诧的目光才觉得自己又丢人了。
方修竹却没有嘲笑他的意思,“你这是饿了许久吗?这么吃小心积食。”
说罢又吩咐家仆去煮些消食解腻的饮品来,阿青心中腹诽陶然是个饿死鬼,大约是怕自家主人责骂才没有出口,可不快已经摆在脸上了。
旁敲侧击道:“少爷已经停船靠岸了,咱们把他救了下来送到岸边算是仁至义尽了吧,这位学子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就别强留人家了。”
方修竹大约也是觉得阿青说得有道理,带着一名赴考的学子不太合适,可见陶然孑然一身身无长物便问道:“你去奉陵赶考,怎么一件行李都没有,莫非都落于水中了?”
陶然哪里需要什么行李,听方修竹已经自问自答了,顺水推舟地点头:“是啊,是啊,不小心失足落水,什么都没了。”
“那段水路两边都是峭壁,你怎么落水的,总不能是从山崖上落下来的吧?”阿青质问道。
陶然不能答,可比山崖高多了。
方修竹制止了阿青,有些担忧地问:“那你的浮票可还在?”
浮票?陶然哪里知道浮票是个什么东西,但方修竹没有解释,说明贾习文这个身份该知道这是什么。
“在的,在的。”陶然下意识地点点头,装模作样地在身上翻找起来。
可是也没个样品,不然他能凭空变个一模一样的来,急得陶然抓耳挠腮。
最后还是方修竹替他解了围:“别找了,你方才换了衣服,你身上这套是我的,怎么翻得出浮票来。”
“对对对,浮票在我之前的衣服里,我去拿。”陶然如获大赦,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他就能变出一张浮票来,镜灵见多识广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问问他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不必了,在就好,我又不是考场的识认官,不必拿给我看。”方修竹道:“浮票还在就一切都好说。”
“我去帮他把衣服取来,咱们跟他就此别过吧。”阿青迫不及待地想赶陶然走。
方修竹看了看身无分文的陶然终究没点头,“罢了,都到奉陵地界了,明日就随我们一起进城吧。”
“多谢方兄。”陶然冲着方修竹咧嘴一笑。
阿青不乐意了,冲方修竹抱怨道:“少爷,底舱就那么大,他们一行十几个挤一起天天跟我诉苦说睡不好,哪里还能再挤一个人进去。”
方修竹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今晚你与贾贤弟凑合一晚吧。”
阿青在方修竹的外舱处有一张单独的床榻,一则方便服侍,二则他与其他仆从不一样。
“不行!让他睡甲板上。”阿青气鼓鼓地拒绝了,方修竹向来后来他这个乳兄弟,也纵得他无法无天。
“行了,别牙尖嘴利的,快去掌灯。”方修竹训斥道。
暮色四合,陶然吃饱喝足,眼前又是秀色可餐,再美美地睡上一觉更是人间美事,甲板也好、床榻也罢都是好的。
可惜美事哪能齐全,方修竹船舱里十几支蜡烛晃得陶然眼花缭乱,方修竹从书架上拿起了一本书对陶然道:“贤弟的书都落水了吧,我出门在外书带得不齐全,好在四书五经经史子集都在,贤弟要温什么书只管自己拿吧。”
陶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满架书籍,老天啊!祖师那等严厉之人都没勒令过他念经读书啊。
陶然只得硬着头皮挑了一本薄一些的书,在方修竹对面的烛台下坐着,装模作样地翻着书页,其实眼睛的余光一直在看方修竹。
心中纳罕,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
方修竹大约也感知到了陶然那灼灼的目光,抬起头来跟陶然的眼睛撞了个正着,“你在看什么?”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陶然毫不避讳方修竹的目光。
这种上来就套近乎的人阿青见多了,像往常一样呵斥道:“不好好念书就会想些歪门邪道,再管不住你这双眼睛就给我滚出去。”
“阿青,不得放肆。”方修竹沉了脸,往日这种人都是阿青打发走的,只要不是仗势欺人方修竹是默认撵走这类人的,今日却出言制止了。
阿青悻悻地住了嘴。
方修竹也盯着陶然的脸认真地说:“不瞒贤弟说,我看你也是很面善,可我从未去过湖州地界,贤弟可曾去过京师地界?”
当然去过,不过算起来一个甲子了,去的时候也没有你方修竹。陶然这么想着便摇头否认,这也不算撒谎。
方修竹将书在掌心轻轻一敲:“你我二人从未有过交集,却彼此看着眼熟,莫非是前世的缘分?”
“想来必是如此。”陶然嘴上附和,心中却不认可,前世的事凡人记不得,他可桩桩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在人间混迹的时间也不多,许多细枝末节都历历在目。
就比如这个牙尖嘴利的阿青当初不就是乐府台查戏票的小厮吗,但凡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陶然都记得,若真遇见过方修竹这种品貌的人那记得肯定比阿青更清晰。
只是他现在更愿意用这种方式更方修竹套个近乎,所以也没否认,至于为什么要套近乎,陶然也说不清,可能是想蹭点吃住吧。
“少爷,你曾经教导过我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前世今生的说法都是闲书里杜撰出来扰人心性的,怎么今日自己说起这话来了。”
阿青平日最不喜欢方修竹古板的性格,经常拿些不着调的话逗他开心,却总是换来一顿之乎者也的教训,若是能听得方修竹说一两句市井俗话便开心地全家传诵,但今天这话是对陶然说的,阿青看陶然就更不顺眼了。
方修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胡言乱语了,便敛了笑容对阿青道:“你先去睡吧,我再看会儿书。”
阿青在方修竹面前散漫惯了,不守着寻常的主仆之礼,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方修竹见陶然还在痴痴地看着自己,用书轻敲桌面提醒道:“还有几日就上考场了,不好好温书只管发愣做什么?”
陶然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去装模作样地看起书来,可书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一个个如转经筒一般在眼前旋转,不多时就催着他入睡了。
待方修竹一卷书看完,抬眼就看见陶然伏在书案上睡地正香,手中的书也不知道何时掉落在地。
这个读书人啊!方修竹摇摇头,一时间摸不透陶然的来路,看他穿着气度不像是穷门小户人家出来的,可是千里赶考连个书童随从也没有。
说是来赶考,看书不到一刻钟就去会周公了,哪怕平日顽劣的学子考试前几天总要临时抱佛脚装装样子的。
方修竹心里想着“孺子不可教”,手中却拿起了一件长袍披在陶然的肩上。
睡梦中的陶然突然被惊醒,一把抓住了肩头的手,“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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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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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方修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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