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汤下肚,九霄仙君脑中翻涌的思绪渐渐消融,前尘往事如抓不住的流沙一般在指尖滑落。
闭上眼睛,“嗒”一滴清泪落在了汤碗中。
“仙君心性坚韧正是上仙之风,但向前走,莫再回头。”忘川元君收了汤碗出了九霄殿。
出了九重天,忘川元君又恢复了苍苍老妪的模样,仿佛只有九重天上才不知岁月老。
落在天桃山上,听风吹过人间,忘川元君才觉得人间真是个好地方啊,只有人间才推崇情与爱是美好的事物。
天桃山是陶然的故乡,可惜陶然既无法落叶归根,也无魂可归故里,从此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忘川元君推开那扇破败的门,九重天上半晌的功夫人间半年都过去了,无人打理的房间结满了蛛丝。
宋安之的躯壳依旧安静的躺在简陋的床榻上,因为桃木簪的护持,躯壳依旧栩栩如生。
临了陶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将躺得平平整整的宋安之摆了一个平日睡觉的不老实的姿势,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轻微的一点动静就能惊醒他一般。
忘川元君无奈将他摆正,化出一盏汤碗,将九霄仙君那滴泪灌进了宋安之的嘴里,慈爱地说道:“既然是杂念,那就安于人间吧,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宋安之醒来的时候正是日暮黄昏是分,睁眼就是破败萧条的屋子,昏黄的天空很快就要陷入无尽的黑暗里,空荡荡的天地仿佛只剩他一人了。
他什么都知道,在九重天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这点微弱的心智根本不能操控九霄仙君的行为。
他恨当初为什么要听陶然的,如果他再坚持一点陶然就会听他的,他恨九霄仙君心狠手辣,活该他永世孤独,他恨忘川元君多管闲事,他就不该活在人间,就该当一道杂念,偶尔刺痛一下九霄仙君也是好事。
宋安之不想活,可是也死不了,一直不死不活地躺在这间小破屋里,当自己如同陶然一样不存在。
直到有一天一头狐狸闯了进来,纳头就拜:“上仙救命。”
宋安之懒得搭理他,眼皮都不动一下,仿佛死了很久一样。
什么上仙,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惶顾他人。
赫巧儿是知道抓重点的,见宋安之不理,第二句话便是:“陶然的狗被人抓了,再不去就变成盘中菜了。”
听见陶然的名字宋安之总算是有点反应了。
当初陶然带回来的小黑狗,后来无人养活便跟着赫巧儿混了。
赫巧儿为妖多年,一朝被打回原形失了术法,连基本的捕猎都不会了,不过好在她聪明。
天天混迹在人间市井里偷这家的鱼,叼那家的肉,也把自己养的油光水滑的,还有余粮收一些小弟。
可这小弟着实笨了些,第一次自食其力就被逮着了,赫巧儿无奈才想到天桃山上有位装死的“上仙”。
陶然在这个世上的痕迹少之又少,宋安之终是起了身,在赫巧儿的指引下将那条狗赎了回来。
和油光水滑的赫巧儿不同,小黑狗虽然已经是半大的狗了,可长得瘦骨嶙峋的,毛发粘连着污渍,身上的肋骨清晰可见,跟当初在陶然手中那只肥嘟嘟的小狗截然不同。
不知道是认出了宋安之,还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嗖嗖地摇着尾巴往他怀里钻。
宋安之带着他来到河边清洗,才发现倒影中的自己不比小黑狗体面多少,一种微妙的同命相连之情油然而生。
赫巧儿很懂事地偷来一坛酒以示答谢。
宋安之也不讲究,一气饮尽就直接躺倒在河边睡过去。
睡梦中仿佛看见陶然抚着他的头叹息,宋安之一下子就惊醒了,醒来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条小黑狗守着他不肯离去。
宋安之懊恼地躺了回去,希望把这个梦继续做下去,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但头顶总是有意无意地被什么轻抚一下。
疑惑地朝头顶一摸,摸到了一片叶子,顺着叶子摸到了桃木簪。
宋安之拔下桃木簪,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两片叶子,在风中恣意飘摇,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陶然,是你吗?”宋安之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可是桃木簪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宋安之再也躺不下去了,找个瓶子装了些水将桃木簪养在里头。
想到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陶然都还看在眼里,这副活僵尸的模样真是惨不忍睹。
宋安之便坐不住了,开始梳洗穿戴,好不容易弄出点活人气息来。
他已经许多时日没有吃饭了,虽然饿不死,却也是皮包骨了,瘦骨嶙峋的小黑狗也算是随了主。
小黑狗也跟前转后地跟着他忙活,任赫巧儿如何召唤也不回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桃木簪长出了白嫩的细根。
宋安之觉得该把它种在土地上才行,可是他没有寸土立锥。
种到天桃山上去?宋安之又否认了,陶然也是个喜欢红尘繁华的,他一心想享受人间烟火气息,宋安之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陶然从前的憧憬,宋安之又寻到了那处卖酒的小院。
可是卖酒的老叟见宋安之迫切地想买这所小院便有心抬高价,宋安之所剩的银钱不多了。
倒是有财神庙里的童子知道这个事主动送了银钱过来,可宋安之没收,他可曾不知道这些地仙讨好他不过是因为九霄仙君的情面,可他再也不想跟九霄仙君扯上任何关系。
宋安之不会做生意,只会砸钱省事,现在没了钱寸步难行,最后还是赫巧儿给摇着尾巴道:“看到了没有,人性都贪,你要是正儿八经地当神仙能有几柱香啊,你老老实实去谈生意,他恨不得把你骨髓吸出来。”
“那我该怎么办?”宋安之终于向赫巧儿服了软。
赫巧儿没了修为,知道以后需要仰仗宋安之的地方多,也有心讨好,一肚子的鬼点子正愁没地方使。
比如给老叟惹点要进衙门的官司相威胁,比如找个黄花闺女诱导他犯点晚节不保的错,有了把柄在手,还有什么谈不下来的。
不过想到那个被宋安之削掉的爪子,赫巧儿还是保守地给出了个主意:“找几个孤魂野鬼去他家里闹几晚,他就主动来找你了,那时候你想出什么价都使得。”
宋安之一拍大腿,就这么干。
很快宅子就到手了,到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棵大桃树挖掉,腾地方给陶然。
筷子粗的小枝苗栽在巨大的树坑里脆弱又渺小。
宋安之也没安心过日子,什么都没收拾没打理,无床无灶,一把躺椅放在院中守着小树苗,除了喝酒喂狗什么也没干。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直到某天打酒的时候,身后远远传来老掌柜跟旁人议论他的话语:“怪哉,那个怪人虽疯疯癫癫的,可是怎么都不显老?他第一次来打酒的时候跟我差不多年纪,如今我都土埋脖子了,他还是当初那个模样。”
“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吧?他又不跟人来往,说不定早就离开这里了,换了另一个人了。”
“谁知道呢,你说他是不是疯子?”
“哪有疯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
宋安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须发皆白的老掌柜,觉得自己是该死了。
可是看着院里的那棵大桃树,宋安之又舍不得走远。
他一直觉得陶然能通过这个契机再回来。
可是几十载春秋过去了,这棵弱小的树苗倒是越长越粗壮,可任凭宋安之倾注无数心血,天天跟他说长道短也没得到任何回应,依旧只是一棵毫无灵性的树而已。
宋安之摸了摸黑狗头笑道:“桃子,你这条老狗活得也够久了,还不成精是不是修为不够?跟我修道去吧。”
宋安之不想被世人围观猜测,也不想离陶然太远。
最后他蓄了长须,做了一身道袍,牵着黑狗住进了桃仙娘娘宫。
不过不似陶然那般年少俊俏,不知道是为了回应老掌柜不会老的说辞,还是为了掩盖身份,宋安之学着九重天上吕祖的模样做了一副老道的打扮。
当初的桃仙娘娘宫因为灵验,所以香火鼎盛,后来赫巧儿被打回原形,再无人搭理,没有了香客也就没有了银钱,住庙的道人早就四散而去了。
宋安之颓废了几十年,觉得该干些正经事了。
不过他生平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一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才好。
看着桃仙娘娘宫里的神像因为岁月蚕食已经面容模糊了,宋安之恍然这几十年陶然都不曾入梦来。
宋安之怕记忆中的陶然也会像这座神仙一样面容越来越模糊,所以他找到了第一个方向——丹青。
当他把神仙按陶然的模样修缮好了之后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陶然的宫观从前因为赫巧儿的缘故修建得颇具规模,但是已经久无正仙主事了。
不知道是地仙擅作主张还是九重天的意思,竟指派了一位新飞升的散仙来主事。
宋安之哪能同意,当即让人先过了他这一关再说。
大家都知道他是九霄仙君的一缕残魂,所以也没执意跟他对着干。
宋安之却觉得危机四伏,这个世上他再无人可依,是该潜心修行了,不然连陶然的道场都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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