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鉴最大的痛。如果当初娶了章青砚,他真不会与陈询争天下。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章青砚时她说的一句话:今时今刻,我与你的悲欢不相通、与你的趣味亦不再相通。你怎么把自己的诅咒隐藏在崇高的礼法与教条里,作为你处理事情的合理方式?是呵,他与她终是形同陌路,那些所谓的志趣相投,早抵不住时光流逝,人情骤变。
“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庭君始知。(5)阿鉴,我这一生,最初只求日日得平安,连荣华富贵也不敢想。可事实难料,我不求仁、谁求仁?”陈询又道,“还有一事要感谢你。多年来你帮我照顾长兄、长嫂和世子,长兄泉下有知也会谢你的手足情。”
“你的长兄也是我的长兄,我照顾他,何须你谢过。”陈鉴突然笑道,“我知道长兄生前对你寄于厚望,无论如何,那仅仅是他的心意,却不影响我对他的兄弟情。”
陈询喟然:“所以很多人劝我杀掉你,可我从未动摇过最初的意念。我和你是兄弟,哪怕你与我兵戈相见,我也只会以成败定结果,更不会剥夺你的生死,而你永远是楚王,如果你愿意,我会放你和你的王妃去灵州。”
“你不怕日后我再蓄积力量对付你?”
陈询的双眸抹上似笑非笑,“你想你的母妃临终前对我说了什么?”
陈鉴双肩颤抖,两颗眼珠子定定看住陈询。
“她说,阿鉴不适合当帝王,他所做的一切是因为不服气。”
陈鉴的眼珠子渐渐暗淡。知子莫若母。从小母亲就这样说他,他相信母亲的话,于是处处显示出自己的志向,做一个逍遥快活的皇子,哪怕君父希望他敏学睿行,渴望他逐渐成长为未来君王的样子,他也只爱萍踪江湖。后来失去了章青砚才懂得权力是实现愿望的关键,于是争储、平叛、夺权,为了心底那口气,哪怕最后丢下手中的军马回上阳也为了见到她。
“还有,青砚在后宫一直好好的。你又怎么如此相信呼延江?他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人。”
陈鉴一句一句地听着,从起初不太明白陈询话里的意思到似懂非懂,直到听见陈询说出最后一句话,才恍然大悟。
不等他开口,陈询又笑道:“你天生会讨君父欢心,我天生木讷被君父看不起。你的母妃一生被君父宠爱呵护,而我的母妃从来只是君父心口的一根刺。我和你的命运如此大相径庭,为什么最后是我把控了天下,而你却成为我的俘虏?每个人的一生,天赋固然重要,可环境更重要。”
“哈哈!”陈鉴大笑,眼里滚动着晶亮的泪水,“你今日是不是就想让我弄明白,我失去的全是自身的问题,和你无关?”
“难道不是吗?”陈询反问。
“你别忘了,当初如果我不让出太子位,你再多的才华和谋略也无法施展。”
“可我终究成为了君王。”陈询言辞嘟嘟, “甚至在阴谋诡计和刀枪剑影里,保住了我该保住的一切。”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难道你就没有失手的时候?”陈鉴气愤交加,“是我太信任李垣才被你抓住机会。你敢说你没有蓄意破坏我与李垣?”
“恩过则远,亲极必疏。你给予李垣的恩情太多,以致他不懂珍惜,等到我给他的好处多于你给的,他这善于投机取巧、见利忘义的人岂能不动心?他在蔻丹坊住了那么久,是我给了他好处,他以为可以逃过一死,或者知道死期不远,有恩惠何不享用。他在最后一刻还想利用你并诱使你去寻他,而你居然以为他对你是情谊。在蔻丹坊你是亲眼看到储子琛杀死了李元垣。储子琛为何杀李垣,因为储子琛发现自己也被李垣骗了。既入江湖何必再想望庙堂,李垣却引导他走上庙堂之路,最后他只看到自己的落魄和被江湖人耻笑,他该找谁算账,只有那个胡乱规划他人生的李垣。”
到底是他识人不准。陈鉴无言以对,过了许久才道:“我问你,当年你将青砚废到绝响观不内疚么?”
他终究还为了一个“情”字。
“你以为我与她之间如你想的那样?你以为她不在宫中我就忘了她?她初嫁入东宫却与我分寝数月,只为愈合心底的那点遗憾,我亦顾念她的感受从未迫她做任何事,只等她来爱我。后来她为我怀上孩子,虽然那孩子无缘承欢父母膝下,却成为我与她此生再也无法割舍的联系,她从绝响观回宫,为我生下嫡长子,你以为这些恩情是你一时脑热就能割断的?你只知道凭着自己的幻想做事,可想过别人是如何看待你?青砚又是如何评说你?”
陈询凑近陈鉴,“阿鉴,不要再妄想了!别说你现在无力与我对抗,就算你拥军千万,我也不会容许你再妄想。”说着,陈询长长迂了口气,“虽然你我不是一父所生,然,都是陈氏皇族。为了青砚,也为了祖宗基业,你到此为止吧!”
陈鉴目光涣散。
忽然,鸣翠岛上传来琵琶声,声声入耳,皆如随风往事。
琵琶语迟,鄣宜谷还在,是否旧人还在?
他的眼眸点起亮光,“谁在鸣翠岛上?”
“黄阅。”
“黄阅……”
“是。”陈询道,“凡守大节者,虽死犹荣,或生如圣。黄阅在灵州被折磨得半死,如今被我接到宫里供养天年,是他大节气感动了我。”
此话也尽够成为对陈鉴一生的评断——失节者,或死、或藏头藏尾度此一生,否则便是对守大节者的不尊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