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想起当年的事呢？其小元一时间有些恍惚。而且为什么在想起当年的事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一样，隐隐有一种焦虑的感觉呢？
电话中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安迪欧阳开口道：“这样吧，既然你有这个心思，不如就直接和董事会的人接触一下吧，当然，是以另外一个身份。”
“你的意思是……”提到另外一个身份，其小元立刻有所联想。
“嗯，下周会有临时的董事会扩大会议，其中一项是对恩威集团并购的事进行汇报，叶俊杰会因为临时有事不在，你就替他去吧。”安迪欧阳说。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是要其小元趁机多了解一下董事会的人。
只是这个“临时有事不在”听上去就有点微妙了，但其小元也不想多问。既然安迪欧阳这样说了，自然有他的办法。
还没等她应声，安迪欧阳突然又补充说：“哦对了，姚振远也会来打个招呼。”
“哦……”其小元的声音中藏着一些欲言又止。
“怎么？还对他有心结吗？”安迪欧阳问，语气中带着一些调侃的意味。
“你都没有心结，我为什么要有？”其小元却说。
“是嘛，那就好，我感觉这个人说不定还能帮上你。”
“哦？怎么讲？”
“就凭他在恩威高科混得风生水起这么多年，他的视野和你就又有不同。”
“视野，你是说挖公司墙角的手段吗？”
“哈哈，光会挖墙角可当不了总经理！”
“就算他有什么高人一等的‘视野’，恐怕也没有理由来与我分享吧？”
“谁知道呢？”安迪欧阳讳莫如深地笑着说，“那到时见……”
他这样说着，好像就要挂断电话，其小元却突然又说：“为什么是我？”
“嗯？”安迪欧阳对这个问句有些不明就里。
其小元沉吟了半晌，缓缓道：“其实揣摩你们这些老板的心态并不是我的长项，这一点从你最初见到我的时候应该就感觉出来了。我在学校学习的东西，在DCO时所做的事情，是非常明确的规则和非常清晰的是非，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这样的体系会给人极大的安全感。可是商场上不一样，因为商业的利益，敌人可以变成朋友，朋友也可能随时变成敌人，这种变换让我无法理解，也无法预测，更不知道是否会因为应对不当而产生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你明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选择我来承担这个任务？”
她这番话说得极坦率真切，让安迪欧阳也不忍再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去应对她，他也一反常态，认真地想了想才说：“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你值得信赖吧。有的时候，值得信赖比擅长更重要。在公司这样的地方，许多人抱着不同的目的聚集在一起，却要被组织着、驱动着去实现一个整体的目标，怎么能实现这一点，其实是蛮难的。”
“但你做得很好，不然天合也不会有今天。”其小元由衷地说。
“不不，只要天合还在往前走，只要我还在这里，谁都无法下结论说我做得‘好’还是‘不好’，这也是我一直觉得如履薄冰的原因。但是很遗憾，这间公司里有这么多人，真正值得信赖的人却十分有限，所谓值得信赖，是指他们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出卖公司、违背信义，仅仅是如此而已，这么多年下来，公司里这样的人可能单手都可以数出来。”
“不会吧？光我知道的清白的人就有不少……”其小元辩解道。
“这是两码事。清白的人，可能是无私，也可能只是没有遇到足够的诱惑而已。”安迪欧阳却纠正她说，“而你不同，你已经无数次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刚才说，不知道我是否能够面对得了真相，这个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因为我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至少我自己是这么决意的。无论真相是什么，让它大白于天下总好过于讳疾忌医。假如天合真的因此动荡，也恰恰只能说明我的无能，那才是辜负了你评价的一个‘好’字！”
安迪欧阳的这番话令其小元动容！因为她听得出这绝对不是一个资深管理者、一个打拼多年的商人的巧言令色，而是他的真心话！她一直自诩自己是一个打工人，而“打工人”这个词经常被放在“老板”这个词对立面，但至少在安迪欧阳身上，似乎是自从第一见到这个人时起，她就从来没觉得和这个人对立，正相反，每一次在她遇到重大抉择的时候，或者内心感到动摇的时候，这个人的言行总是能够给予她新的勇气！
果然过了没两天，其小元就接到了叶俊杰的通知，让她代表他去参加临时董事会。不得不说，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叶俊杰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看其小元的眼神从最初的疏离变成了忌惮。在他看来，当初能够从一家籍籍无名的子公司空降到总部来当经理，而且当了没几天就受命参加董事会，这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把握得了的节奏，照此下去，难道自己的位子也要危险了吗？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能得此殊荣？
叶俊杰这样想着，忍不住就盯着其小元多看了几眼，但无论怎么看，这个女人也是如此平凡，如此朴实无华，兼有些阴郁和沉默寡言，丢到人群里完全不会被人注意到的那种。要说他们那个被誉为人中之龙的安总和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男女关系，真是打死他都不相信！但假如不是男女关系的话，又会是什么呢？至少目前为止，他也并没有看出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倒是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看着很像一个摸鱼划水的高手！
更令他困惑的是，能得此荣耀的其小元看上去却没有一点儿开心的样子，反倒是眉头微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老板在打算提拔重用她之前，都没知会她一声吗？
“呃，总之就是这样。你好好准备一下吧。”叶俊杰这样说了一句，其小元“嗯”了一声，转身就准备出去，一副令人十分不爽的没大没小的样子。
“等一下！”叶俊杰叫住了她，又说，“恩威高科的姚总过来了，约了过来打个招呼，你们应该认识吧，也见一下吧！”
“哦，好。”其小元说着，垂手而立，低眉沉默。
叶俊杰只知道其小元参与了恩威高科的尽职调查，听尽调组的人私下里说，那段时间她也是神神叨叨，时不时出来插一脚，时不时就玩失踪的，所以对于她具体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他并不十分清楚。
但对于这个姚振远，他还是有所耳闻的。作为企业家来讲，他人脉广博，成就斐然，在青州的影响力和业绩可是有目共睹的。正因为如此，在完全收购的情况下，他作为前任总经理才罕见地被留任，这也是投资关系部经手过的收购案中，比较特例的一次了。
这样的一个人物此次也来参加临时董事会，叶俊杰当然也觉得好奇想了解一下。至于其小元，和姚振远的身份差距还是比较大的，说是让他们寒暄一下，实在只是希望其小元有个心理准备，谨言慎行，不要在董事会上闹出什么乱子罢了！
没过一会儿，叶俊杰的秘书敲开了门，把一个人让了进来。叶俊杰一见此人，果然是仪表堂堂，气质威严，衣着得体，在商人的精干之余又多了几分儒雅，一看就不是一个普通人物！他急忙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向姚振远迎了过去，伸出手去招呼道：“姚总您好，久仰大名！”这倒不是出于什么巴结奉承，而是他的真心话来着。
姚振远见状，也伸出手来笑道：“叶总你好，早知道天合集团有位大管家，今天得见，三生有幸！”
叶俊杰因为长期驻扎经营管理本部，负责集团方方面面的后勤工作，所以还真的有个“大管家”的别称，姚振远居然知道这个，也足见他对集团情况的调查工作做得还是非常细致的！
但姚振远刚说完这句话，目光已经向一旁飘去，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用平静得有些冷漠的眼光望着他的其小元，笑容就像是被冻结了一样，顿时愣在了那里。
叶俊杰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哦，姚总，这是我们投资关系部的经理其小元，之前去青州参加过尽调的，稍后会代表我和您一起参加董事会，所以我让她……”
没等他说完，姚振远已经放开他的手，转过身走向其小元，将手伸向她，非常主动且客气地招呼道：“其经理，好久不见！”
“你好。”其小元嘴上说着，却不伸手，也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本就显得过分犀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姚振远。
“上次多有得罪，还请其经理不要介意！”面对她的这个态度，姚振远却并不恼怒，反倒是一脸歉意地这样说。
“嗯。”其小元却只是简单地这样应了一声。
倒是站在一旁的叶俊杰顿时有些凌乱了！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回事？就算姚振远涵养好，也不至于对一个区区的投资关系部经理如此谦卑吧？难道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其小元这个人是有什么三头六臂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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