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检测做完,现场的人情绪越来越高涨,陌生的东西开始在这个房间里的人面前一点点展开。
过去关于永夜的研究一直停滞不前,可获得的信息太少,过往也没有人遇到过任何可以和进入永夜后的哨兵获得任何联系的情况。
“羊晖,要不要试试做一下梳理?”医生一遍导入观测道德数值一边说。
“我试试。”羊晖抬起手,把自己的手掌按在许同彬的肩膀上,把自己的精神力触角探出。
但是现在的他对自己的精神力感到陌生,就像是刚觉醒的向导一样,操控自己的精神力操控得一塌糊涂。勉强按自己这些年锻炼的经验和肌肉记忆(精神力记忆?)探入许同彬的精神图景中。
他们之间残存的精神力链接给羊晖的探入带来了引导,但是,就在探入的一瞬间,黑色的旋涡猛然剧烈旋转起来,摧枯拉朽般摧毁了所有精神力。
不仅是外来的羊晖的精神力,还有许同彬的精神图景中他自己的微薄的精神力。
就像是其他所有进入永夜的哨兵和向导一样,精神图景中并不是没有新的精神力产生,而是在产生的一瞬间就被这团黑色的旋涡吞噬。这导致了精神图景里的一片荒芜,意识也被吞噬。
但是许同彬的精神图景里有一个特殊的结。
从这个结里长出一根细细的精神力,抗住了旋涡的攻击向外延伸,和羊晖的精神力连接在一起。
但是当羊晖其他的精神力触角独自探入时,没有链接的精神力就像割草机下的小草一样,一露头就被斩断。
“看起来还是没有办法做梳理,”医生看着投射出来的许同彬的精神图景,下了这个结论,“这个唯一的连接很重要,但是也不能对此一下子做太多研究,我们还不知道这个链接还能存在的原因,得让它保留着。”
“等我康复再来试试。”羊晖也没有气馁。
在那颗星球上,羊晖最后已经做过许同彬死亡的心理预期,现在的许同彬处于特殊的永夜,已经比自己最初的预期要好了。
还有机会醒来。
配合完一群人提出的各种各样的检查和测试后,几乎是入睡时间了,羊晖也精疲力尽。
他的眼睛现在还看不清,在被带回自己的病房后,医护人员给他重新做了一遍伤口护理,眼睛也被滴上药水用绷带轻轻包裹起来。
羊晖细密的睫毛在绷带下颤动几下,淅淅索索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出现,最后还是悄悄用手指拉开一条缝。
窗帘没有完全拉上,从窗外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冷冷的色块映在他半开的、迷蒙的眼睛里,带来一片悲伤的光。
羊晖好像就这样睡着了。
他眼角还残留着潮意,旁边的皮肤有些泛红,如果这时候朝这里摸上去,羊晖的眼睛特别敏感,一定会不着痕迹地躲开,然后找他要一个深深的拥抱。
到时候他的另一只手一定会插到他后脑勺的头发里轻轻摩挲,一只手擦去他的眼泪,然后给一个安抚的吻。
……
一条章鱼触手悄悄出现,在羊晖的头顶拍了拍,下一秒却又像电力不足似的,在空气中闪烁了几下,又消失了。
——
第二天一早,许同彬的父母就来了。
他们是普通人,平常的生活离中央星系很远,过着普通的、幸福的日子。
自从自己的孩子觉醒成为哨兵,他们的生活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许同彬被带到当地的塔中学习生活,刚十岁的小孩过上了远离父母的集体生活。每一个月可以去探望一次。
从第一次去塔里探望的时候,他的嘴里就多了“羊晖”这个名字,后来的每次都没消失过。
许同彬的成绩也很好,塔里和他的父母谈话的时候,从来不吝啬夸奖,展望他的未来会有多么广阔。那时候许同彬的父母想,这样好像也不错。
——然后许同彬走得越来越远。
随着和羊晖一起被推荐到中央星系中的塔里训练、封闭式训练也越来越多,他们不知道的也越来越多。
哨兵的生活和普通人的生活差距到底有什么?许同彬的父母不知道,但是不仅是身体上的距离,心理上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而现在,□□上的距离消失了,但是心理上的距离被拉到了无限长。
许同彬的父母牵着孩子的手摩挲着,温热的皮肤下还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和血管的跳动,但是安安静静的。
他们将自己的孩子从头看到脚。明明身体还活着,人却又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漫长的相处带来了更漫长的痛苦,狠狠扎在这对夫妻的心上。
最后,许同彬的母亲用一个额头吻结束了这次让他们伤心欲绝的看望。
医生在和他们沟通许同彬身体之后的处理方式,他们在来的路上也早就了解过了。
可以像是带着一个包裹一样,把自己孩子活着的尸体放在休眠仓内带回去,然后呢?像摆件一样放在家里?
久久的沉默在房间内蔓延着,没有人开口说话了。只有监护生命体征的器械在规律地运行,发出冰冷的提示声。
“我想先见一见羊晖。”
终于有人开口了。
许同彬的母亲抬起头,悲伤而坚定地看向医生。
“让我先见见羊晖。”她又说。
——
时间还早,羊晖刚刚醒来。
他睡不安稳。身上的伤口虽然有止痛药辅助,但是他的身体还是会暗暗地和大脑较劲。
医护从后台看见她醒了,一早过来给他换完了药,还摘下了他眼前的纱布。
“这个只要晚上绑上就好,晚上滴的药水和白天不一样。”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样的人形生物对他说。
他有些心虚地眨眨眼,昨晚偷偷扯松了点,应该没太大问题吧。
“谢谢你,顺便想问一下,大概多久能恢复视力呀。”羊晖问。
“具体多久可能说不准,得看你脑震荡的恢复情况。不过一般都蛮快的,大部分人一到四周就能好。等你眼睛不疼了,再做个检查,就把你放到后勤康复那边去做视觉训练,那边对康复的时间会更精确一些。”
“比我想象中要好。”羊晖把手放在自己眼前转动,努力辨认自己的每根手指。
好吧,还是看不清。稍微有些挫败,又轻轻放下不再看了。
“后台那边刚刚收到申请,许同彬的父母等会儿想过来看看你,如果同意的话记得在终端上确认一下哦。”眼前的人形生物在他面前晃了晃,收拾好最后一点东西,就准备带着医疗车离开了。
“……!”羊晖惊讶地瞪大眼睛,虽然这对他视物并没有任何帮助。
慌慌张张在自己的床位上乱摸,找到不知道被自己塞在哪个角落里的终端,然后生疏地打开语音功能,确认登录。
“好吧,总归是要面对的……”羊晖慢吞吞地打开申请探视的链接,一句又一句地仔细听完,各种车轱辘话在他的耳朵里滚来滚去,终究还是滚到了最底下。
“好的,那就同意。”他自言自语,喉咙里还溢出几声轻微的嘟囔声。
许同彬的爸妈他并不陌生。他俩还在分区的塔里生活的时候,许同彬的父母就经常来看他,顺带着自己也被照顾着。
他们不仅爱许同彬,连带着孤儿的自己也被爱了。
正因为这样,现在的他才更想当一个逃兵。
——
下午两点,病房的门被准时敲响了。
听到声音,羊晖慌慌张张地又坐正了一点,四处检查自己有没有不得体的地方。
但是悲伤地发现自己现在又瞎又有伤,怎么样都做不到得体。
还没等他彻底准备好,门就被打开了,上午熟悉的医护的声音在门口说了一句:“许同彬的父母已经到了,你们慢慢聊,有什么需要呼叫就行。”
然后就在羊晖内心的尖叫声中离开了。
羊晖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对夫妻,内心涌上了复杂的情感,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在责怪自己,明明是这么需要沟通的场面,为什么自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嗫嚅着嘴唇,细细的声音从他的嘴里飘出来:“……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然后就像等待处刑的罪犯一样,低下了头。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面前这对夫妻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也几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么多年和自己的孩子一起长大的小孩,孤单地半躺在病床上,看向自己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如同一团灰色的雾气。身上也到处是伤,明显活动受限。
和当初同自己孩子打打闹闹的臭屁小孩判若两人。
许同彬的母亲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给了羊晖一个深深的拥抱。
她明显看到了羊晖愣住,然后把头埋在自己怀里,手拽着自己的衣角轻轻哭起来,但是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是轻轻颤抖着。
她回头和自己的丈夫对视一眼,然后转过来看向眼前的小孩,一只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一只手放在他的脑后轻轻摩挲,安抚着眼前的小孩。
“……还活着就好。”许同彬的母亲一边颤抖地说出这句话,一边也掉下泪水来。
许同彬的父亲走过来,把他们都拥在怀里。
这三名这个意外事故最大的受害者们聚在了一起,被迫品着这份难言的痛苦。
“医生有和叔叔阿姨谈过他现在状态的特殊性吗?”眼前的青少年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但还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始谈正事。
“谈过的,按照以往的判定条件,他现在几乎已经陷入了永夜,但是和你还有精神力链接。”阿姨说。
羊晖虽然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但是能听见许同彬的母亲的声音也平静下来。他在内心感叹,这就是更成熟的大人吗。想着,他又轻轻吸了吸鼻子。
“虽然我们接触最多的哨兵和向导只有你们两个,但是哨兵进入永夜后对向导的影响特别大,你现在的状态还支持我们继续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下?”许同彬的父亲显然是观察到了这个小动作,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事没事,让叔叔阿姨们也担心了。明明这时候你们才是最伤心的人,还要让你们来关心我。”羊晖摇摇头。
“可能是我们之间还存有精神力链接的原因,我个人受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羊晖补充,“比较特殊的是,我和许同彬在可能是在特殊的新的精神力攻击下,精神力都发生了变化。这是一次新的发现,可能会对永夜的研究带来新的突破。”
羊晖想到自己后面要说的内容,头越来越低有些虚弱地道,“如果许同彬留在中央星系和我一起做相关的研究,有几率可能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虽然谁也不知道这个“好结果”到底有多少可能性能成真。
谁也没有把握。
在这种情况下让一对夫妻在遥远的星系留下自己的孩子,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
“我们同意。”
“!”羊晖猛地抬头,不可置信般张大了嘴。
“当然,我和他爸爸也会留在中央星系,”许同彬的母亲淡淡地说,“前几年离自己的孩子那么远,现在总要主动近一些。家那边已经委托人处理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小羊你对中心星系比较熟悉,有没有适合的地方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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