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烛鼻梁高挺,白纱从一半位置开始,掩住下半张脸。比戴蝴蝶面具和口罩时露出更多,尤其是右眼下那颗痣,小小的,没有动,却随光影和气球的流转在赵绪亭脑海里晃啊晃。像打开记忆之门的锚点。
赵绪亭愣了几息,移开眼生硬道:“对这种低智玩具不感兴趣。”
晏烛“嗯”了一声,赵绪亭指尖轻动,有些烦躁。
谁知他直接挑挑拣拣,在一众气球里抽出一个夹在中心、从外面看不见的塞给她:“我觉得这个不错,看到的第一眼就想给您。”
赵绪亭手一缩,指甲抵着掌心,不自然地磨动:“我会下来是偶然被迫事件,你能预知?”
“您为我找到薪资很好的兼职,本来也想要当面感谢您的。”
赵绪亭这才垂眼,目光顿时恍惚。
晏烛手里的是一只气球小狗,粉颜色。尾巴好长一条,顶上还凸起来一撮。
长条。
气球。
粉色。
狗……赵绪亭条件反射朝他腹下看了一眼。无声吞咽。
正要勉强接过,那群小孩拥簇着追来,一小孩大叫:“啊,这个小狗好可爱!我刚才怎么没有看到!”
“哥哥刚给我们看气球没这个!哥哥,刚好我还没有,你把小狗狗给我吧。”
“我作证,他是最早来的,肯定比姐姐早。老师说过要讲先来后到。”
赵绪亭皱眉。
和小孩子抢东西太幼稚,赵绪亭没有那样的作风,做好大度的准备,刚张开口,晏烛低头看向说话的小孩。
“先来后到?”
他个子很高,不弯腰时近乎巨人俯视,无形的压力如海啸般下沉。
“你怎么确定你是先来的呢?”
小孩噤声。但晏烛的眼睛又很温柔,似乎永远微微笑着,那一片纯蓝清澈见底,让他们只当刚才是天忽然阴了一下,转而又吵嚷起来。
晏烛弯下腰,让他们安静,先说姐姐上班来得早是第一顺位,再用孔融让梨等故事一通忽悠。没过多久,小孩满脸光荣正义,主动接过粉气球狗,塞到赵绪亭手里。不知是不舍还是把自己感动到了,眼中泛泪,躲去晏烛身后。
赵绪亭对小孩神态有自己的解读,默默撇了撇嘴:“我又不会吃人。”
晏烛看她一眼,恐怕想到什么回忆,愉悦地笑,眼睛都弯起来,在赵绪亭瞪过去时凑近说:“你太漂亮,他害羞。”
赵绪亭耳垂被他的气息染浅红。
她今天盘了发,露出小巧的耳朵,右耳有个不太明显的耳洞,空悬着。
晏烛眼神变暗。
人为什么不可以突然变成饰品,插入这里。是耳坠就随她的呼吸举止一同摇曳,耳钉就牢牢扎根进身体,刺痛皮肉,流出鲜血,长在一起,成为她无法割离的一部分。
小孩在晏烛身后悄悄点头。另一个小孩嫌弃瞧了他一眼,脸蛋红红,嗓门倒大:“姐姐,我不害羞,你做我老婆吧!”
赵绪亭:?
赵绪亭无言,抱着气球狗后退一步。她真的不擅长应对小孩,只好看向擅长对付的某人,却见晏烛站在原地保持微笑的眉眼,一动不动,连手中气球都仿若静止。
察觉到赵绪亭的视线,晏烛眼睑开合,笑眼松弛些,微眯起来,挪步挡在赵绪亭身前。
“哪里学的话术呀,是不是见到漂亮姐姐就这样说,不好哦。”
“才没有,我就……”
晏烛:“你还没有气球吧?来选一个,还是我给你选一个?”
“……哥哥给我选吧。”
“没有问题。”晏烛左分右分,给了他一个最小的绿蛙气球。
“哇!这是哪部动画片里的角色吗?”
“是青蛙王子哦。”呵呵。是绿色的癞蛤蟆哦。
两分钟后,小朋友们在晏烛的推荐下兴致勃勃冲向广场南侧的游乐设施。小男孩牵着绿蛙,在队伍最末频频回头,赵绪亭看着晏烛的背影朝对方挥手。
男孩刚咧起笑就险些摔了一跤,恐是觉得丢人,红着鼻头跑到小人堆最前去,也不再回首。
晏烛回眸时,赵绪亭还没收回眼,而且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深黑的眸看着他,眉轻轻蹙起来。
晏烛抓了下手心,气球分完了,空空如也,抓紧更加空虚。
他主动找话:“您刚才说被迫下楼,是什么意思?”
赵绪亭看了眼他松开的手指,拎着气球狗慢慢踱步:“送尹桥下楼。”
晏烛愣了一下,垂睫跟上。
“昭誉总部大,我报道时也花了五分钟才记完地图,看来尹先生没有做好功课。”他淡淡地说,“但是让您亲自送客,未免大材小用了吧。您应当很忙的。”
赵绪亭伸出手指,随意捻着狗尾巴尖尖,从下到上:“孟总带来的人,总要给一个面子,不对吗?”
晏烛凝视她的指尖,不由浮想它们游走在他身上的时刻。像鱼,像蛇,指甲是鳞片,柔软皮肉裹藏嶙峋的骨,滑滑地呼吸起伏。
他整理腰下白袍,继续含笑:“哦?孟总的面子很大吗?我不懂这些。”
赵绪亭挑了下眉。
手机嗡嗡响起,接通,秘书说司机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赵绪亭:“我现在上车顺便午休,你下楼时把资料带来,车上汇报。”
挂断。晏烛耷拉眼眸:“赵总要出去吗?”
“有个商业性质的沙龙要参加。”赵绪亭收起手机,语气漫不经心,“你对我的行程很感兴趣?”
晏烛脑中闪过完美的回应,但莫名出现赵绪亭的眼睛。狭长,漆黑,一望无际。
警钟敲响。
晏烛想起那个姓蒋的小少爷。被赵绪亭面对面看着,慢慢念出名字,正心神荡漾,猝不及防被立下判决。她就是这样的人。淡淡地,无声地便能引人咬钩,又实在并非故意。鱼脱水而亡,才发现根本找不到饵。
哈。
伴君如伴虎。开始怀疑他了吗?有意思。
“我对行程谈不上兴趣吧。您知道的,我真的不太爱涉猎这些。”晏烛苦笑,“不过爸爸做生意,我对这些东西稍微也有了了解,知道运营企业不是外人看来那样光鲜,相反弯绕曲折,很忙很辛苦。”
“有时候我常常想,爸爸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让我在保送文学系后,多选一门经济学。如果有……可以帮到您的地方就好了。”
赵绪亭神情没有变化,步调变得更慢。
晏烛:“您送他,那我送送您。”
二人一同朝停车场走去。不约而同无言,只剩脚步重叠美妙。春日和煦的阳光落下来,晏烛忽然发现这段路太短,他们走得还不够慢。
还不够。
怀疑不够,伪饰也不够。
纯白的面纱闷住口鼻。晒热。躁动。差一点就会被那只手挑开,却没有也不能有。
晏烛需要邱与昼的身份,这是个登云梯,毋庸置疑。但是,不知为何,他竟短暂地想要赵绪亭刚才那一眼,是打透他的皮肉,看穿了他的灵魂刺过来。
再然后……
想要她……
想要……
想要?什么?
司机站在迈巴赫前端朝赵绪亭远远颔首,拉开车门。晏烛眸色涌动,抬手摸向左胸想要闻烟镇静,才想起还穿着cos服,烟盒没带过来。
赵绪亭和司机讲好出发时间,让她先去休息,坐上车正要关门,瞥见晏烛还停在不远处,好像无声宣告:送到了。于是不再上前。
日光照得他更白,更明亮,像过曝的长镜头。午后的停车场空阔安静,太阳光线倾淋,下了一场蓊蓊郁郁的雨,打湿依然空荡的后排左侧车厢。
…嗞… …
“会来吗?”
嗞啦… ……
“你会来的吧。”
“我说是私奔你信吗?”赵绪亭语气随意,眼睛却黑得明亮,认真对电话那头说。
她的手机被全面监听,站在伦敦街头尚未沦为景观的红色电话亭,聆听到熟悉的温和声音。温和到有点悲伤:“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我就给你不分手的机会。”
“……代价呢?”
“有代价的,对不对?赵绪亭。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妈妈,你孟叔叔,你和很多朋友的关系包括你未来的路,不值得为我变得艰难。”
那是那年伦敦的冬令时。
和她初次认识他是同一个日期——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冷冽的暮色笼罩潮湿大地,在被弃置的时节中,邱与昼是一颗银白色的太阳。
赵绪亭直视黑压压的昼空:“哦,那好吧。要和我分手吗?要看着我和别人结婚吗?会给你发请柬的,或者你帮我画?”
“……”
“说话,Drew。”
对面的呼吸变得艰涩,不出声下着雨。赵绪亭了然淡笑,再次报出时间和地点:“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我赵绪亭想和谁恋爱,想和谁结婚,想走哪条路,没有人能够支配,赵锦书也不行。”
“我只等你三十分钟。记得带伞来。”
最后她等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到第二天凌晨。冬令时的清晨也不见日光,雨已停了很久,车厢另一侧的门始终没被拉开。
秘书敲敲窗户,说账户的钱被转移,邱与昼不知去处,昔日共同装点的住所也被搬空——不小的工程量,肯定不是一夜之间敲定的,更可能早就图谋很久、很久。
旧事过去也太久,久到原因都不能再重要。追问会让人显得歇斯底里,耿耿于怀,赵绪亭不愿做那样的人。
关门。向前看。
清瘦的白影荡然无存,好像再次出现不过一场幻觉,同分走的气球一起消失,飘浮入云。一片云恰游过,敛去太阳。天灰了一度。
赵绪亭捏紧手里的粉狗,确认它真实存在,心神回归身体,忽然感受到痛。后知后觉是高跟皮鞋磨到脚,即便落到足跟后看不见,也如雨后的藓,细细密密钻出皮肤。
笃笃。车窗又被叩响。竟让人紧张,以至于忘记秘书不会这么早就下来。
赵绪亭抬起手,迟迟没有降下车窗,甚至没有意识到叩击声来自另一侧。
“赵总?”
“我进来了,赵总。”
晏烛没等到回应,直接打开门,钻了进来。
后座本来宽敞,他肩宽腿长,存在感立刻如气球鼓胀,挤压让车厢收窄,整个后排都是他身上干净的肥皂味,太阳香。
晏烛:“刚才看您走路越走越慢,我猜测是不是鞋子磨脚的原因,就去那边的便利店买了冰和足贴。”
晏烛:“给我看看好不好?”
他应当是一路跑回来的,身上带有暖呼呼的热气,喘息声重得很性感,与劲瘦的细腰同频,呼吸间薄肌下陷、起伏,光影在腰线腹肌间浮动……
赵绪亭突然觉得这个coser还能当一阵子。
只是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干。
她错开眼,气球狗弹到脚边:“随便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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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气球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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