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昳转眼就把韶灼说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今天吴府有咕咾肉,谢昳兴奋,吃的尽兴,直至看到,被吴员外迎接进入的韶灼,笑容僵住。
突然想起,韶灼似乎说过那么句话,要给他送饭。
谢昳不是故意忽视。
他只是,习惯性排除不相关的事。
望着韶灼手里提着的饭盒,笑不下去了。
来真的?
韶灼瞪着水灵灵的眼睛,哀怨的白了谢昳一眼,手里的漆雕螺钿饭盒,也随着他的失意减了光彩。
吴员外不清楚原因,只连忙吩咐添碗筷。
韶灼坐在桌旁,却不动筷子,眼睛始终粘着谢昳。
撅着娇艳欲滴的朱唇,一个人生气。
谢昳看着筷子无语。
吴员外笑眯眯的打量,看到韶灼带过来的饭盒。
“谢大人,您这是打算去看谁么?”
韶灼听到这话,艳唇一勾,又拿眼睛剜了谢昳一眼。
看的谢昳莫名心虚,
夹起一块藕片转移注意力。
“可不是么!我呀,养了一只猫,本来喂的还不错,可不知道怎的,老是跑出去偷吃,这不刚准备给他送点东西,结果就看到他吃的腮帮鼓鼓。”
韶灼十指修长,指节分明,抚摸在黑漆漆的饭盒上,白的惊人。
“跟他说过,在家里,无论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他弄好,可是他却总当耳旁风,难怪别人说家花没有野花香,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先生,是我不香么?”
“咳,咳咳......”
谢昳被韶灼那句家花给卡住,他拿起水杯灌了几口水。
韶灼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嘴里还在不停的问。
“哎呀,沈先生这是怎么了?吃的这么急,你昨天早上不也见过我那只猫?脾气不小,见我抱只兔子,冲过来挠我两爪子就跑了。
本来以为他今晚会回家,结果,人家在外面有了新窝。”
为避免韶灼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谢昳连忙喝了口茶便起身告辞。
韶灼也不坐了,说自己怕黑,顺路跟沈先生一同回去,留下吴府一桌子人面面相觑。
只有吴员外笑呵呵提醒大家,菜凉了。
谢昳走在路上,可以说是跑在路上,韶灼穷追不舍。
不知羞耻,刚刚当着吴府那么多人,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他怕黑。
手握三十万重军的征北将军,怕黑?
韶灼追上来扯住谢昳的袖子,丝毫不见气喘。
却偏偏装作柔弱的样子明知故问。
“你跑什么,有鬼追你么?我看你刚在吴府吃的不是挺欢的么?这就急着走了?”
谢昳冷漠的抽回自己的袖子。
抽不动,算了。
他仰头叹气,神色复杂的回头看着韶灼。
“谢大人究竟要怎样?我们并不熟稔。”
韶灼不说话,微风中,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谢昳无语,但他不想过多纠缠。
“谢大人不用如此,你这样会让别人误会。”
谢昳顿住,因为他看见韶灼的眼泪突然掉在地上。
月光中,不断滚出的泪花,在他洁白的脸上划出一丝亮线。
谢昳发誓,韶灼的眼泪上辈子加起来,他见到的,都没有这两天流的多。
呵!原来韶灼在陌生人面前有这个癖好。
谢昳不说话,韶灼却开始了。
“你都已经答应我回家了,我今天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全都凉了。这么小的盒子,挑来挑去也只能放一点,剩余的都放不进去,你不知道心血被浪费是什么滋味吗?
我今天炒菜的时候,手都烫了,可一想到你要吃我做的饭,就高兴的想要跳起来,结果你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答应好的!”
将手一把杵到谢昳的脸前。
谢昳无语,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韶灼白皙如玉的手背上,赫然两个黄豆大的水泡,没包扎,就这样敞露着,周遭通红。
谢昳的心突然有什么闪过。
仿佛记忆中某一刻,从未改变过。
有时,韶灼确实让他费解,就像前世,他从不吝啬表达对韶灼的不喜,但是韶灼依然固执的跟在他身边。
他不明白怎会有人如此固执,谢昳不知他在坚持什么?
经历过灭门怎还能活的如此天真热情。
是了,对往后生活的向往,甚至还带着,对无辜之人的怜悯。
受尽冷眼的韶灼,依然有着怜悯之心,向阳而生。
可笑的是,凉薄无情如他,却偏偏唤作悯之。
韶灼将手硬塞到谢昳右手里,再用力的握紧,似乎这样,就是谢昳在牵着他的手。
丝毫不怕将手背上的水泡蹭破。
一路上都紧握谢昳的手指,到谢昳家门口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谢昳索性将韶灼带进屋,拿出药箱。
给他的伤处涂好药,包扎起来,期间,韶灼一直偷笑。
晶亮的眼神一直锁在自己身上,等包扎完,让他回去的时候。
韶灼指着那食盒,十分幽怨:
“这个不吃的话就只能扔掉了,不被珍惜的心意就是不中用的东西,留着也是浪费。”
谢昳瞥了一眼食盒内的茭白。
算了,尝尝也无妨。
刚刚在吴府,韶灼那样一搅和,他确实吃的不多。
“以后不要再去找,我到点回家。”
说完以后,气氛突然安静。
谢昳纯粹是指回到自己的住处。
韶灼却笑得像得逞一样。
谢昳后知后觉。
一般对着亲近之人这才么说。
就像,丈夫对他妻子说,以后我到点就回家,这样才正常。
谢昳躺在床上思索,没有丝毫睡意。
韶灼近来所做的一切简直可用荒唐来形容。
这人没法讲道理,再怎样说他不想听的就听不到。
谢昳前世没在意韶灼,如今只能凭直觉感受到韶灼的变化,甚至不知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比如像韶灼会做菜,这事他之前怎么没注意。
可尝到他做的菜,味道又似乎与前世他在家吃到的某些菜品,重合在一起。
很快谢昳不淡定了,因为他想起来。
前世,他的确尝过同样的味道。
记忆可能会随着时间褪色,但气味不会。
谢昳脑子里很多不重要的事情已经模糊,可今天晚尝到食盒里的茭白时,一闪而过许多东西,当时他没有细想,现在一想,竟历历可见。
那是在他二十五岁的某天。
听到将死之人骂些不堪入耳的话,他其实不怎么生气,死囚见他不以为意,反而骂的更响了。
谢昳早已习惯,听得有趣,还笑起来。
一旁的廷尉胡惟君浑身发抖,悄悄吩咐狱卒,将那人的嘴给堵上,他抬手制止,笑着打趣:
“胡大人,你也太不仁慈,他骂的再么欢,还能过的了明天午时三刻?
活着翻不出水花,就全指望这一刻骂给我听听,就让他过过嘴瘾吧!”
胡惟君汗涔涔的苦笑,陪着他一起听骂。
听累了,谢昳索性坐下,走几盘棋,一边喝茶,一边吩咐狱卒给鞭子多浇些盐水。
月亮才升起来,夜,还长着。
此人嘴极硬,逼得位高权重的他亲自来瞧。
后半夜,谢昳出了牢房,步伐却不像先前在牢里那般镇定。
那人见谢昳遣走众人,于是一改之前恶相。
对谢昳说:
“我知你谢悯之,心如浩渺,既已决定杀一人就百人,就不要犹豫。”
谢昳冷笑:
“我竟不知自己如此高尚。”
那人释然一般,长舒一口气。
“天子年迈,多疑猜忌已至人心散乱,但太子暗弱,此时若不削弱世家,且不说寒门永无出头之日,改朝换代也未可知,你不过是为延长大锦国祚罢了。
只是你一身骂名,将来下场已可预知。
但冲你刚才将上次的棋局解法演示给我看,你放心,见到你父母,我会告诉他们,你不赖。”
谢昳回府。
对着皓月当空,突然迷了路。
一路迷茫像是踩在棉花上,恰巧这天还是他二十五岁的生辰。
十五年前的这天,父母称他为小寿星,他心满意足的随父母上街逛庙会,因他贪玩看灯,父母吩咐小厮留下照看他,再等他回到家时,父母已经双双离世。
一人一碗鹤顶红,七窍流血死在谢府内宅里。
生与死,原来只隔两个时辰。
后来,每一年生辰都变成忌日,他没有一夜之间长大,却用两个时辰换了心性。
往后的十几年,冷血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是天生如此,什么都可以抛弃......
直到有人对他说:你不差劲,你也是个好人。
牢里不过两三句话,竟教他无地自容。
真是可笑。
错了。
他恨所有人,甚至恨他的父母,恨他们生下自己却保护不了,恨他们既然要走却吝惜带走自己,留他一个人,在尘世中泥垢缠身,挣扎不动。
可这月亮,仿佛照妖镜。
他遗忘的,不舍的、不堪的全都现了形。
照着十五年前盯着父母遗体,十岁的谢昳,也照着满手鲜血肮脏不堪,如今的谢昳。
等他走回谢府,差不多已是子夜。
看到门口透着暖光的红灯笼,他才觉得灵魂得到归处。
管家一脸为难的对他说:
“少爷一直没有睡觉,说是要等你吃饭。”
谢昳回过神,反应过来管家口中的少爷,是他的义子韶灼。
走到厅中,韶灼听到动静抬头看他。
十几岁的少年,年纪不大,却已有大人般的沉稳,眸色黑白分明,跟他说:
“义父,菜是热的吃些吧,酒也暖过,你坐下来喝一口解解疲劳。”
看到韶灼,谢昳就想到自己的计划。
大概会多久?十年五载?还是十天半月?
心情好转,走过去摸摸韶灼的发旋。
半大的孩子,被人这样摸脑袋很不适应,碰到韶灼的头发时,谢昳明显看到韶灼身子一僵,所以他很快就放下来。
他怎会不知自己下场如何?
与其被人杀死,不如自己选择接替者,就是不知韶灼会怎样做。
那天他喝了不少酒,醉的走不了路,还是韶灼把他扶回房间。
他如今已知,那天的饭菜是韶灼做的。
当时没问,韶灼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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