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镖头名为董世钰，是铁衣镖局的少当家，如今在他爹的授权下掌管镖局在郁林的分号。他虽继承了他爹的野心与手段，但毕竟起点太高，家里人又过多溺爱，到底还是贪图享乐。
太平日子里，一个月有十个晚上要造访花街柳巷，谭磊便是与他一同寻欢作乐的狐朋狗友之一。少了一名“知己”，他也没多少惋惜的情绪，更多的是睡梦中被惊醒的不悦。
这点不高兴也在李大嗓讲完褚家传闻后消失殆尽。
江湖上哪天不死人？谭磊家室一般，有几分巴结人的本事才在镖局站稳了脚跟，不必与其他镖师一起挤在后院的大通铺，死了倒也无足轻重。
但他毕竟是铁衣镖局的人，此事若没个结果，多半影响镖局在江湖上的威望。
嫌犯之一还极有可能是褚立人失散多年的三子，这又大大提升了董世钰的兴致。
待梳洗完毕，门外两位陌生人走进门来，董世钰不用多看，就知道谁和褚家有关系。但他不急着立刻细扒这层关系，而是正正神色，打算从命案入手。
凌泉的表演虽然做作，但也逗乐了董世钰，“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学来的？”
“话本子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什么《汤公案》啊，《神探秦仁杰》啦……《汤公案》里我最喜欢《铡梅案》，汤公真是英明神武……”
“好了好了，打住。”眼看凌泉越说越兴奋，董世钰怕误事，立刻叫停，“你说你是冤枉的，可有什么证据？”
“没有什么证据，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我知道你们巴不得凶手是我呢。”凌泉立即收起夸张的表情，神色自若道：“不过就算我真心想杀他，也不会挑昨晚下手。”
“哦？”董世钰摸摸下巴，眼神流连在二人之间，看他们都没什么异状，复又开口：“此话怎说？”
“谭大哥前脚刚答应承包我在郁林玩耍的一切费用，我后脚就把他杀了，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不仅失去衣食保障，还极有可能被他的东家追杀。”说到这，凌泉狡黠一笑，又将话锋一转：“不过你们怀疑我也无可厚非，谁让这里就我一个擅长用毒的外乡人呢。”
李大嗓心中的怒火兜不住了，“休要胡言！”
“李叔何必与小孩子计较。”董世钰摆摆手，没去理会凌泉话语间的阴阳怪气，只捡了字面意思听，“你能理解我们自然是好的。小兄弟身份特殊又与谭磊有所牵扯，怀疑无法避免。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定罪的人。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其一呢，就是二位在府上逗留一些时日，待我们找到了真凶，自然还二位自由。其二嘛，二位可以在郁林城范围内随意行动，自行寻找真凶。不过若是哪位有离开的意思……那可就要被视为畏罪潜逃咯？”
这激起了凌泉的兴趣，“听起来挺好玩的，我选二。”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褚远画，等着他的答案。后者也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开口：“我也一样。”
见褚远画终于开口，董世钰像是才意识这么一个大活人一般问道：“这位想必就是褚兄了吧？”
这完全是一句废话，但褚远画还是好脾气地应了。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不知褚兄和孤鸿山庄是什么关系？”
褚远画眉头紧锁，好像董世钰问了一个多让人为难的问题，最终只是生冷答道：“这与谭兄的死无关吧。”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董世钰眼中笑意更浓，“褚这一姓氏并不多见，难免让人联想到孤鸿山庄的庄主，也就是现任盟主。在下也是怕怠慢了贵客，无意冒犯，若有得罪，还请褚兄不要见怪。”
“无碍。”褚远画依旧保持他克制礼貌的态度，在一旁的凌泉却有些不耐烦了。
“既然少镖头无旧可叙的话，我们可要去吃饭了？”
“这是当然的，二位若是不嫌弃，也可在此处用餐。”董世钰笑容可亲，“不过嘛，有件事我需要说清楚。我虽然能授予你们调查的自由，却不可能任你们无期限地一直调查下去，在外人眼里，倒成我们办事不周了，也不好对镖局其他兄弟们交代。
谭磊家室清白，也没什么仇家，这次的案件算不上复杂……这样吧，就给你们一日的期限，明日的这个时候，不论你们是否找到真凶，都需回到镖局，如何？”
“还能如何？”凌泉也回以微笑，“这可是你的地盘，自然听你的啦。不过你说谭磊没什么仇家，这点恐怕很难保证吧？”
董世钰梗了一下，又很快恢复笑脸：“确实是我武断了，谭兄虽在我手下做事，平日里却鲜少碰面，若他在走镖途中结了什么仇家，我也无从得知。”
凌泉假装震惊道：“咦？这倒奇了……”
董世钰本没多少耐心应付二人，只想快些将他们打发出去，凌泉却没完没了地闲扯，忍不住要黑脸：“有什么问题吗？”
“我听说谭磊生前特爱巴结少镖头，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哈哈……”谭磊的阿谀奉承确实很得董世钰的心，但眼仆人已经死了，自然是没有关系最好。他心里不住咒骂李大嗓等人，“趋炎附势是小人行径，他虽有意巴结我，我却没义务予以回应。若不是他家中高堂年事已高，又有妻子要养，才允他继续做这份差事。”
凌泉赞叹道：“看不出来少镖头不仅洁身自好，还是菩萨心肠呢！”
董世钰的脸色又好转不少。
一直不出声的褚远画终于找到时机，开门见山地问：“不知谭兄家在何处？”
董世钰出奇配合，有问必答：“出了东城门，往东北方向再走十五里，就是了。”
“多谢，告辞。”褚远画简单一拱手，便利落地转身走了。
*
“褚兄似乎不大待见我。”
凌泉有些想笑。他早就看出董世钰巴不得褚远画早点走，如今人走了又作出一副委屈无奈的表情，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看看他唱的是哪出戏。
“毕竟少镖头给出的时间有限，小褚着急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抱歉，是我过于心急了。”董世钰嘴上这么说，神情却无半点歉疚，“凌兄待褚兄甚好，人不在跟前了，还要替他说话。”
“我不是很懂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我应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
“……凌兄误会我的意思了。”董世钰表情僵硬，“我只是好奇认识多久了，竟让凌兄如此了解褚兄？”
“哦，昨天刚认识的。”
“……昨天？”董世钰嘴角抽了一抽，很快眼珠一转，露出一个貌似真心实意的笑容来，“那倒怪不得褚兄不等凌兄，自己先走了。”
“这话不假，但只要我想，还是可以与他一道离开的。不过……我看你好像有话对我说的样子，便主动留下来了。”凌泉眨眨眼，“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董世钰愣了片刻，旋即抚掌而笑，“不错、不错。我确实有些事情想与你单独商量。”
在听到“单独”二字后，李大嗓心领神会，迅速走出房间并将门关上，给二人留出足够隐秘的交谈空间。
*
褚远画离开镖局后，顾不上吃饭，立即回到谭磊所住小院。
和昨晚相比，院子里热闹了不少，几个陌生的镖师进进出出，看来谭磊的死讯已经传开了。
褚远画不喜欢他们对他投来的探究眼神，到马厩取了马便朝东城门的方向赶去。
未曾想，还未出城门，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嗓音。
“小褚！”中原人士鲜少这样称呼别人，叫褚远画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谁。
“你这人忒不地道，我还没回过神来你就一溜烟跑没影了。”凌泉不知从哪得了一匹白马——应该是铁衣镖局提供的，此刻他正驱马赶上褚远画。
“抱歉，我没想过我们还要一起行动。”这是实话，不论凌泉是不是真凶，他都没想过与对方再有牵扯。
倒不是他对苗疆之人有偏见，而是他无法适应凌泉多变的性格。
“真是糟糕，目前除了谭磊的老家，我也想不出该去哪处调查。”凌泉驾马超过褚远画，“既然目的地相同，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没等褚远画回话，一个油纸包凌空而来，差点砸在他脸上。他迅速伸手接住，手掌解除纸包的瞬间，便能感知到里面的物体余温尚存。解开系在上面的细绳，里面赫然躺着两个包子。
褚远画有些怔神，他知道凌泉此人虽然乖张，对他却总是好意居多……虽然他们目前相识不到一日。
“你是不是奇怪这包子哪来的？”凌泉口中嚼着食物，含糊不清道：“少镖头给了些盘缠，没偷没抢，放心吃吧。”
“不，我没这么想。”褚远画连忙解释，无论如何凌泉都给了他不少帮忙，“我是想说……谢谢你。”
凌泉也不客气，“你要谢我的事还多着呢。”
未等褚远画表达疑惑，凌泉已经骑着白马跑远了。他只好将好奇心压到心底，凌泉既有把握将来一定能帮到他，大抵事料到了还会有麻烦找上他。
他虽没凌泉这般机灵，却也对自身处境有一定感知，少镖头对他的态度有些怪异，恐怕与他的身份有关，希望未来的麻烦不是出自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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